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苦菜花 | 上頁 下頁
六〇


  三營營部設在街中心最高的一幢房子裡。于團長在屋裡踱來踱去。他停下來瞅瞅手錶,看看伏在南屋頂上的德強、于水和老號長。這時他三個不知為什麼在嗤嗤地笑。看了一下,他又來回踱著,恢復了冷靜的沉思。

  德強和于水在瞅著老號長笑……

  那老號長脫光膀子,正在抓蝨子,他那黑黝黝的脊樑被太陽曬得流油。他很用心地抓著,用手指甲掐得蝨子格叭格叭響。聽到他倆笑他,老號長抬頭問道:「笑什麼,笑?笑掉門牙我可不給你們拾!」

  「哎,號長,我說個故事你聽吧?」于水調皮地看著他。

  「你這小東西肚子裡的故事就是多,可沒好貨。」老號長不理他,又在專心抓蝨子。

  「你好好聽著,我可要說啦!」于水就說起來:「有這末一個老頭兒,整天抓蝨子,身上的蝨子抓呀抓呀也抓不完。這天他真生起氣來,一定要把蝨子抓光。心想:你吃我,我也吃你。他就抓一個放到口裡格叭一聲咬死,抓一個格叭一聲咬死……一邊抓一邊還罵道:『咬驢蟲咬驢蟲,你再咬我可不行』……」還沒說完,他自己先笑倒了。

  德強也忍不住笑起來。老號長被他罵得哭笑不得,生氣地說:「我就知道你小子沒好貨,專折逗我老頭子!」他又滿不在乎地說:「生蝨子有什麼丟人?嘿,『窮生蝨子富生疥』,你知道什麼!」

  「號長,這話怎麼講呢?」德強笑著問。

  「嘿,這裡面可大有道理啦!」老號長把衣服穿上,興頭又來了,「窮人一年到頭沒有衣服換,穿得破破爛爛的,怎麼會不生蝨子呢!財主大爺衣服多,這件剛穿上又換那件,淨穿新衣服,皮膚又嫩,一擦破了可不生疥還幹什麼?」老號長覺得後面的理由不夠充足,又加上一句:「噢,對了!還因為這些傢伙一肚子壞水,所以才長疥。」

  他倆齊說老號長講得有理,老號長更樂了。他拿起總是揣在懷裡的酒瓶子亮了一下,笑呵呵地說:「嘿!這是馮大嫂子慰勞我的一個:原先那一個被柳八爺摔碎了,我可惜了好幾天。」說著他把酒瓶又塞進懷裡。

  于水知道打仗時不准喝酒,卻故意逗他說:「號長,喝口酒才過癮哩!」

  老號長可有話搪塞:「嘿嘿,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喝酒,風一吹出去,敵人聞到味,那不就跑了!」

  「酒的味道還不是一樣?鬼子怎麼知道是咱們呢?」于水打著趣。

  「咳,那可不一樣。八路軍的酒和別人的兩樣。哈,德強家的酒就和王柬芝家的不一樣。」

  「那是咱們的地瓜酒不好;人家財主是用高粱、麥子燒的酒呀!」德強半正經半玩笑地說。

  「嘿,對啦!分別就在這裡。我以後再也不喝財主……」

  于水搡老號長一把,說:「聽,嗡嗡聲!」

  敵人來了。

  五輛三個軲轤的摩托車,上面架著歪把子輕機槍,在前面開路。後面緊跟著長長一大群騎著嶄新自行車、身穿便服、頭戴禮帽、長槍短器皆備的敵人。

  王排長一聲命令,戰士們迅速揭開手榴彈的蓋。

  前面的敵人快要出村頭了,但碰到幾塊大石頭擋住路。於是,他們都叫駡著下車來搬石頭。後面的就一輛咬一輛地擠在一起。

  那鬼子隊長見這突然的石頭,忽然有所警覺,馬上命令準備戰鬥。

  他的話音未落,王東海的第一槍就打響了。緊接著手榴彈下冰雹子似地在敵群裡爆炸,戰士們從各個角落裡沖出來,拚開了白刃戰。喊殺聲大震。

  鬼子被這突然的短兵相接打亂了。都被壓縮在光平的街道上,拚命地反抗。

  王東海領著戰士,沒等敵人的機槍開火,就搶將上去。他打倒鬼子,端起機槍,勇猛地向敵人掃射。槍身急狂地在他懷裡跳動,憤怒地吐出青煙。

  鬼子一排排倒下去……

  一股敵人想搶佔地勢,沖到營部大門口。德強、于水、老號長一齊開槍,打退了敵人。忽地一顆手雷飛來落在他們身旁,刺刺冒著白煙。那老號長疾忙抓起來,摔出牆外。轟地一聲,手雷在敵人頭上開了花。

  只十幾分鐘,戰鬥就勝利結束了。全殲了敵人。不過這股敵人也十分頑強,寧戰死也不投降,有的傢伙被打倒還躺在地上開槍還擊……所以抓的俘虜很少。

  于團長命令把車輛集中一起燒毀;撤回為防備敵人增援的柳營長帶領的那一連隊伍;部隊馬上轉移了。

  按事先計畫,部隊轉移到離戰鬥地點十二裡路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寨村。那小寨村靠著一個不大的土崗,土崗東腳有一片墳墓和樹林。因為白天在平原上敵人的心臟裡不好行動,所以于團長決定把部隊撤到這裡,暫時駐紮,晚上再移防。

  大家都很疲倦,一進村子,躺到地上,抱著槍就呼呼睡去了。

  于團長和柳營長幾個人又察看一下地形,為防備萬一,便派王東海那一排人到土崗下麵的樹林裡去駐紮。並派兩個班在村四周巡邏。但過了一會,柳營長覺得不會有事,見戰士們都很累,就叫回來了,只留下村頭上的崗哨。

  于團長在屋裡審訊俘虜。

  「團長,你睡會吧!」德強端著一碗開水走進來。

  于團長接過水,對他說:「你快睡去吧!過一會我們還要到村外去。」說完又去做他的工作。

  德強站了一會,見首長顧不得理他,又插不上嘴,就退到院子裡來。他是知道團長的脾氣的,如果他再去要求一遍,團長就會發火了。于團長就是這樣的人,眼熬紅,臉熬黃,但他總是精力充沛,在工作時從不打個哈欠。看起來他那不胖不瘦的身體,像是鋼打的,鐵鑄的。這種精力的來源,如果說是他的肉體,毋寧說是他的毅力。

  一夜的急行軍,一上午的激戰,德強也真有些瞌睡了。加上暖洋洋的陽光的撫摸,他靠在牆上,兩手掩住槍套,眼睛越來越迷糊,漸漸地上下睫毛碰在一起……突然他站起來:村外傳來急驟的槍聲!

  原來剛才作過戰的那個村裡有漢奸,他們向敵人告了密。附近據點的敵人,從四面八方,以幾百兵力包上來,同王東海那個排發生了接觸。

  戰士們提起槍,投入激戰。

  敵人將村子和村外的樹林截開,分批進行包圍,向村裡沖了幾次,都被打回去了。村裡村外,血流遍地,敵我傷亡都很重。

  于團長看著這孤獨的小村子,沒有地形可以利用,戰士們淨挨打,群眾也受到損失,心裡很悲痛。一開始他就指揮部隊突圍,可是敵人圍得甚緊,村外又是一馬平川,敵人展開重火力,我們幾次衝鋒都被敵人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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