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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不!不能殺掉他呀,天哪!」她叫著,哀求著,「團長,真要殺他?不,不能!你打他罵他就行了,千萬不能殺他呀!他到底是個八路軍,留著他吧!叫他多殺鬼子!不,不能殺他!我孩子她爹是被鬼子掃蕩殺的,留著他去殺鬼子吧!團長,我求你!我給你下跪,給你磕頭……」她雙膝跪下,抱住于團長的腿。

  于團長感到有種從來沒有的巨大感情在壓迫他。他扶起老人,激動地說:「老大娘,不,這不能!他是罪犯,是壞人!不是咱們八路軍的人。我們不能要這樣的壞蛋!留著他就是留著敵人!老大娘……」

  柳八爺早站不住了。他全身象落在油鍋裡,撞撞倒倒地趕過來。迎面碰到老號長,他一把從他懷裡掏出酒瓶子,照大刀鞘上將瓶頸砸開,象喝涼水似的咕咚咕咚喝個淨光,接著把瓶子狠狠地摔得粉碎!他上去扶著老大娘,喘息著說:「老人家,是我,是柳八爺害了你……」

  老大娘一聽,忙又跪下哀求他:「啊,你就是柳八爺!他說他是你的排長,你放了他……」

  柳八爺頭上象挨了一棒子,忙說:「老大娘!你別求我,也別給他求情!我有罪啊,我也該死!是我慣壞的他,也該槍斃我!你這兔崽子……」柳八爺全身被酒勁攻著,眼睛血紅,手握大刀柄,罵著轉回身……

  那馬排長被綁著押在門旁,洋頭亂七八糟,象個喪家狗一樣。起初他並不害怕,以為柳八爺一定會替他求情,如果求情不下,他也會領隊伍脫離八路軍,那就更逍遙自在了。這時他知道不好了!

  柳八爺好似餓虎一樣撲過來,唰的一聲——從起來造反那天起,他用它斬過地主的頭、剜下縣官的心、祖上傳授下來的大片砍刀出了鞘,一道紅光,那醜惡靈魂的頭掉下來了。

  柳八爺多年沒流過、他想這一輩子也不會流了的眼淚,這時站在昏過去的老大娘面前,流下來了!

  暗殺娟子那場事件過後,王柬芝又不斷接到電報,說是隨著共區的發展鞏固,其他地方的幾個地下組織相繼被破獲,要他格外小心從事。因此,他的行動更加謹慎和隱蔽了。

  王官莊駐下部隊以來,王柬芝每晚跟在學生放學回家的隊伍後面,送學生回家。有時就信步走到團部去。按他自己的說法,是順便聽新聞消息,向軍隊首長學習請教。這在外人眼裡,更顯得他進步。

  團部的人,象德強、老號長他們,對這個縣參議員總是客氣地招待。德強回來沒看到杏莉,因她上中學去了。

  有一天,王柬芝走進團部,屋裡冷清清的,正想出去,忽然老號長從北屋出來,笑著招呼道:「啊,校長來啦!請裡面坐吧!」

  「哦,號長啊!首長不在家?」

  「團長和參謀長出外溜達去了;政委開會還沒回來。裡面坐吧!」

  王柬芝微微把薄眼皮向上一揚,嗅到對方嘴裡有股酒氣噴出來,就笑著說:「嘿,號長還愛喝兩盅啊?」

  「不怎的,嘿嘿,」老號長臉紅了,支吾著,「有這點改不丟的缺點。是小馮在家拿來點『地瓜燒』①,嘿嘿。」

  ①地瓜燒:是農民用地瓜做的一種酒。在這一帶一般人家都燒這種酒。

  出去了。

  「哦……走吧!上我家坐坐。你一個人在家怪悶的。走,你還沒去過呢!」

  「不去啦,校長。隔日再去吧。」

  「咳,你這人,還要和我講客氣嗎?快走吧!」老號長本不想去,可架不住王柬芝再三勸說,最後到底被他拉拉扯扯拖走了。

  到了家,王柬芝先同他隨便聊了一陣,推說上茅廁,就老號長瞅著這寬大的客廳,朱紅的桌凳,雕印著花紋枝葉的茶几和器皿,雪白的石灰牆上掛著的山水畫,心想:「這傢伙到底是財主,真他媽的闊氣!」他坐著坐著就有些不舒服,覺得沒有在德強家裡痛快,親切。他想等王柬芝一回來就告辭走掉。

  王柬芝回來時,一隻手端著盤子,上面擺著好幾碟子涼菜;另只手提著能盛兩斤多酒的鼓肚錫酒壺。他一面把酒菜往桌上放,一面笑著說:「號長,你真有嘴福,我剛出去正碰上我家長工趕集回來,打了點酒。嘿嘿,你來一趟也真稀罕,咱們就嘗嘗吧!」

  老號長一見,忙說:「這可使不得。咱可不喝!」

  王柬芝兩手一攤,不高興地說:「唉,看你這個人是怎麼啦?這樣不給人留臉面?我一不是求你做事,二不是請你客,嘗嘗我王參議員的酒,未必就沾辱了你們八路軍的英名啦!?」

  老號長被他這一說,真是進退兩難。不吃吧,人家已經拿上來了,看來又是誠心誠意;吃吧,按軍隊的紀律是不准隨便吃群眾的東西的。

  王柬芝早在那裡把酒壺抬得高高的斟酒,攪動得那陳高粱酒的香味兒直往老號長的鼻子裡鑽,涎水也快流下來了。可是他一想到紀律,馬上咽回去,站起來說:「王校長,真對不住,你知道,這是我們的紀律!」

  王柬芝有些怔楞——這人多末不好對付呀——接著把酒壺崩一聲放到桌子上,臉色也變了,很生氣地說:「好,你走,你走吧!我真想不到你這末不給我面子。嘿嘿,紀律,我懂得群眾紀律,這末說你是把我這個參議員也當成普通群眾了?那好,我不留你!」

  老號長沒想到會惹他這末上火,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咳,校長,你怎麼真、真火啦!」他心裡又想:「他真要動火,鬧得不好看也不好。可也是,他是個參議員,不是普通群眾……好,就少喝點吧!」

  「好,校長!咱就少來點吧!」老號長說著坐下了。

  「咳,這就對啦!號長,我喜歡痛快人,你可是不夠……哈哈……」王柬芝興奮地說著,殷勤地斟酒把盞,儘管勸老號長多喝點。

  住了一會,杏莉母親又送上兩盤炒菜來。這是王柬芝吩咐她炒的,她也知道黃鼠狼子給雞拜年——沒有好事。但為是八路軍吃,還是很用心地加上各種作料,菜炒得真是好口味。她輕聲對已喝紅脖子的老號長說:「多吃點菜吧,同志!在隊伍上難吃到呐。」她瞥了王柬芝一眼,「那酒可是上好的呀,勁挺大,喝多了要醉……」「你快回去收拾去吧!」王柬芝搶白她一句,見她走了,又勸老號長只管開懷暢飲。

  老號長一喝開頭,就收拾不住,眼看兩斤多原封陳酒快下去了,他有些醉了。王柬芝很少喝,一面不迭聲地勸著;一面稱讚團裡的首長好。提到陳政委,他感歎地說:「他真是個文武全才!好幾天不見面,我真有點想念他。哎,號長,陳政委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呀?」

  「讓我算算,」老號長搬弄著手指頭,「一天,兩天……到明天,對,後天晚上差不離啦!」

  「嘿,到哪去開會,這末長時間?」

  「到專署,路上不大好走,要通過敵人桃莊的據點呢!」

  「來,再喝一盅。這酒還不壞吧?」王柬芝見對方端起盅子向下飲,又說:「啊,那要很多人護送才行,不然通不過敵人的封鎖線呐!」

  老號長放下酒杯,吞了口菜,說:「哎,你這個人,教書是能手,打仗可比不上咱了!」

  「那當然,那當然!」

  「嘿,」老號長醉熏熏地說,「通過敵人的封鎖線,人越多越不行。人多目標大,最容易被發覺。咱們就去三個人。小於、小馮、還有一個能幹的通訊員。悄悄從山上小路走,人不知,鬼不覺,去來一點事也沒有。」他大醉了,信口開河,滔滔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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