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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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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就是……」母親猶豫起來。 「什麼呀?嫂子,儘管說,侯敏也不是外人。」「不是這,」母親搖搖頭,接著小聲說:「我知道自己不是,也不好多問。可是這孩子要不是,我總不放心。我是問問,德強是不是個黨員啊!」 「噢,這個事呀!」于團長和侯敏對著笑笑,「嫂子,你怎麼沒問他本人呢?」 「問啦,他不說呀!」 「啊!這小夥子,倒真知道保密。」于團長笑得更開朗,「大嫂,你放心吧!我可以告訴你,他已經是啦!」 「哦,這我就放心啦!」母親興奮得眼裡湧出淚花,她撩起衣襟擦擦眼睛,接著說:「謝謝你團長信得過我老婆子,放心吧,不該外人知道的事,我誰也不會告訴!」 「對,大娘!就該這樣。」侯敏信任地看著母親說。「哎,好啦,快吃點飯吧!」母親站起來,準備去拾掇飯。 于團長也站起來:「嫂子,我來看看就行啦!飯我是不吃的。」 「你呀,咳!你們這些人都是這樣,我看你當團長的得把這條什麼紀律去掉,不然俺老百姓可有意見呐!」 于團長又笑了:「不,嫂子,這可是頂重要的一條……」 警衛員德強和于水都跟陳政委出發去了,老號長格外忙碌起來。這天早上,他從大門口把馬牽出來,一面和馬有趣地說著話,問它吃飽了沒有,願不願跟他老孫去蹓蹓腿,一面又從懷裡掏出他那永不離身的酒瓶子,一挨嘴,喝了兩口。 抬頭看見蘭子走過來,他的玩笑又來了:「青婦隊長,你早。請喝口酒……」他突然止住話,因為他發覺平時最愛嬉鬧的蘭子姑娘,現在卻垂著眼皮,滿臉的不高興。 「老號長,團長在家嗎?」蘭子問道。 「嗯,在家裡。你有什麼事?請進吧!」 蘭子低頭走進去;一會又出來了。 老號長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忽聽團長叫他,即忙把酒瓶揣好跑進去。他一見於團長滿臉怒氣,站在桌旁,拳頭握得緊緊的,就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情。 于團長把拳頭狠狠地擊在桌面上,嚴厲地命令:「通知警衛排長,馬上把三營的馬排長抓起來!槍斃!」 老號長大吃一驚,怔楞楞地沒有動。 「還等著幹什麼,快去!」于團長怒不可遏地喝道。但他踱了幾步,見老號長走出去了,又喊道:「回來!」 老號長轉回來肅立著。于團長的兩眼直直地瞪了好一會,才壓下火氣,說:「把他先押起來!」老號長走後,于團長坐到椅子上,悶不出聲地抽起煙來。 事情是這樣的: 三營就是柳八爺的部隊,經常不守紀律,戰士們不斷偷老百姓的雞呀菜呀等東西。營長柳八爺慣著不管,派去的教導員又忙不過來,而一管嚴了,一些人就鬧著要脫離八路軍。更主要的是這些兵散漫慣了,根本不把這些當回事。也正因為如此,團部總和這個營住在一起,從各方面來教育改造他們。 馬排長就是和王東海比過武的那個神槍手,是柳八爺的得力手臂。他非常驕橫跋扈,誰也看不起,有著嚴重的流氓習氣,經常打罵人。他一開始就不滿意跟著八路軍,嫌太不「自由」了。 昨天晚上,他溜到一個寡婦家裡。這家人只母女倆,住在村東頭上。那老大娘見是一位八路軍,就很親熱地招待他,又是酒又是菜的。他吃完了,醉熏熏地亂吹一通。不一會老大娘的女兒從青婦隊開會回來,他一見著了迷,推三道四地說他有病,要熱炕睡。 老大娘就同女兒睡在一個炕上,騰出另一個炕燒熱給他睡。半夜裡,他摸來要強姦那女兒。老大娘苦苦哀求他,女兒卻要嚷出去和他說理。可是他一概不聽,硬把那女兒姦污了。臨走時他用手槍指著她們威嚇道:「若是嚷出去,我先結果你們!誰不知老子是柳八爺的紅人、堂堂的馬排長!哼,小心點!」 那老大娘哭著把事情告訴給蘭子。不是她看得嚴,這純潔的少女是活不下去了。 于團長一連抽完兩根煙,過分激怒的心情才漸漸平靜下來。按照他剛上來的火氣,恨不得馬上把那該死的惡棍打成肉泥!可是他冷靜些之後,就覺得事情並不那末簡單,不是槍斃一個人就完了。他深深知道,這事情關係著八路軍鐵的紀律,關係著群眾對八路軍的看法,同時也牽扯到一營人的去留。而柳八爺這一營人的去留,會影響成百上千的所謂「紅鬍子」究竟是跟共產黨抗日,還是走別的路。不嚴格執行軍紀,會失去民心,是無法彌補的罪過;槍斃馬排長不能作到柳八爺心服口服,團結不住柳八爺這夥人,也是原則性的錯誤。他深知那個馬排長在柳八爺身上占的重要地位。可是無論如何,這種敗類必須剷除,必須毀掉。而這決不是在這一件事上,柳八爺部下的紀律敗壞情況,必須馬上扭轉,徹底糾正!然而,這又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 于團長沉思著,想著以上的事情。見參謀長走進來,就把情況向他談了談,考慮一下怎麼處理……就在這時,柳八爺掄著手槍,大小機頭險惡地張開,滿臉殺氣騰騰,突然闖進來,沖著于團長怒吼道:「你他媽的,你怎麼敢把他押起來!你這傢伙,你知道他是誰?他是救過我命的人!他打槍百發百中,是個最了不起的人!你為一個女人就值得這樣,你快放了他!」 老號長和警衛員小張見勢早把手槍提在手裡,嘩啦一聲頂上子彈。 屋裡的空氣象一觸即炸的火藥,異常緊張! 于團長站起來。他鎮定而又坦然,根本不注意柳八爺那膛彈待發的槍。他吩咐老號長和小張說:「把槍拿出來做什麼!這屋裡有敵人嗎?快收起來!小張,告訴王排長把罪犯押來!」見小張走後,于團長踱步停在柳八爺面前。似乎他一張口,柳八爺馬上就要開槍。 「三營長!」于團長嚴肅地說,「你來得正好,我就要派人去找你。事情發生在你的營裡,你當營長的首先要負責任!你說要放他,就先談談你的理由吧!」 「他媽的,不管怎麼樣,你要放掉他!若是不放,老子先跟你拚這條命!」柳八爺的手槍還在空中揮舞,可是他已被于團長的質問弄得難以對答,有些心虛了。 于團長冷笑一聲,說:「拚命也好,放他也好,我們先來講講道理。我問你,你柳八爺當初起來反對官府的時候,打著什麼旗號來?」「你問這些幹麼!反正你要放掉他,他是我的大恩人!」柳八爺的手槍已抬不起來了。 「你不說,我替你說。」于團長又開始來回走動,「你是打著殺富濟貧、為民除害的旗號來造反的,所以才有人擁護你。若是你一開始就去殺受苦人、糟蹋老百姓,你柳八爺能站得住腳嗎?『姦污一個女人是小事』?你怎麼能說得出口來!這像是一個窮家出身的人說的話嗎?虧你還是遠近聞名的柳八爺,真是莫大的恥辱!而且,更重要的是,你現在身上穿的是八路軍的衣服,是人民軍隊的一位營長,你怎麼會表現出這種態度!你為報自己的恩,就放掉害人的罪犯!我真是沒想到!」 于團長的話越說越急,越有份量。柳八爺漸漸把頭垂下去,手槍在慢慢向套裡裝,嘴裡嘟嘟囔囔地說:「好吧,算你的話有理。你先說吧,你要把他怎麼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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