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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一個中等個子的人,身體粗壯,黑紅的臉膛上,長著胡楂楂,閃著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看起來他很英武嚴峻,這時卻慈祥地笑著走過來,拍著王班長的肩膀,說:「好哇!大力士,王東海!坐下,快坐下!」他拖過一條長凳子,把王東海捺著坐下去。不知怎的,他卻沒捺于水坐下。于水也不去坐,接過一個人遞來的一碗水就喝,可剛喝一口,忙送給德強。德強搖搖手沒接碗,那被稱為團長的人看到他,就問道:「這是誰呀?」

  德強正在發楞地想:「這就是團長嗎?看他多和善呀……」一聽問到他,心裡慌亂得不知回答什麼好。王東海答道:「他是區幹部派來要點藥的……」接著叫德強把七子負傷的事情講了一遍。

  那團長皺了一下眉頭,他臉上的笑影消失了。他立刻對於水吩咐道:「王班長在這裡報告情況;你領他到衛生隊去一趟,快!」

  于水聽罷放下碗,拉著德強的手出了門。

  德強的心全被那團長的事占滿了,他出門就問道:「那個人就是團長嗎?」

  「哎,團長就是團長嘛,就是啊。」于水奇怪德強為什麼會這樣問似的,看著他笑笑。

  「你不知道,我原先以為帶一千多人馬打仗的團長,那才和普通人不一樣呢。唉,想不到他也是個平常人,穿的跟你一樣的衣服。嘖!」德強像是替那團長不是他想像的那個樣子惋惜,倒唉聲嘆息起來。

  「照你說團長該是什麼樣的呢?」于水忍不住又笑了。

  「到底該是什麼樣,叫我也說不上,反正該是個最有本事的人才對。比方說,象於得海那樣……」

  「哈哈哈哈!」于水笑得那樣的厲害,以致停止腳步彎下了腰。

  德強對他的大笑很是驚奇:「你笑什麼呀?」

  于水直起身邊走邊擦著眼淚,說:「你呀,唉!可惜你的眼這末大,真是『眼大漏神,刷鍋漏盆』。你猜那團長是誰?」

  「誰?」

  「那就是於得海呀!」

  啊!?德強猛煞住腳步,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于水。於得海!這個響亮的名字,那就是他啊!

  提起這於得海,不單是德強吃驚,在這山區裡從大人到小孩沒有不知道他的。都知道他領著一幫「造反」的窮人,活躍在昆侖山裡,同地主惡霸和地方官僚鬥爭,替受苦人作主。財主叫他們是土匪,窮人稱他們是「紅鬍子」,是「逼上梁山」的綠林好漢。官兵屢次圍剿也無奈於他們。人們象神話般的傳頌於得海的事蹟。說他能知道連綿幾十裡的昆侖山上的每一個石洞和每一棵樹木,你就是把昆侖山上的石頭、泥土、草木拿到天邊,他也能認出來是昆侖山上的,說他能兩手同時開槍,百發百中,會飛簷走壁,多少人也圍困不住他,說他身有一丈高,槍彈不入,長著大紅鬍子,眼睛象夜明珠一樣亮,和古書上的武將一模一樣……

  德強真不敢相信,他看到的這位穿著普通戰士軍裝,非常和藹的團長,就是那神一般的英雄于得海!

  「走啊,怎麼和打楞的雞一樣呢?」于水說著拉了德強一把。于水卻沒告訴德強,他就是於得海的兒子。

  德強跟著于水來到另一幢房子。屋裡擠滿躺在鋪草上的傷患,人們都在緊張地忙碌著。他倆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看見一個頭髮達到耳朵的女軍人,包紮好一個傷患,在準備藥物。于水忙擠到她跟前,說:「喂,衛生員大姐,咱們有事呢!」

  「什麼事?」她跟著于水的目光轉過身來,一發現了德強,禁不住驚叫起來:「啊!德強!」

  屋裡的人都驚詫地看著他們。

  德強怎麼也想不到,他同杏莉日夜懷念的白老師,竟在這裡碰到了。

  白芸把德強拉到院子裡,兩手緊托著他凍紅的兩頰,眼睛激動地閃著淚花,注視了好一會才說:「好兄弟!你怎麼來啦?」

  德強兩手緊抓著她的胳膊肘,凝視著她那同她的姓一樣白的臉,興奮地說:「白老師呀!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啊?」

  他們是太興奮太激動了,相互爭著問這問那,顧不得回答相互的問話,一一猛醒,都笑了。

  德強把白芸走後村裡的變化都告訴給她。白芸還要問,但德強急著問她了。

  白芸是濟南人——其實也不是濟南,老家在東北,她父親是張學良部下的一個團長,一家人都跟著父親東奔西顛。「七七」事變不久,這位有民族氣節的老團長,同日本侵略軍戰死了,一些朋友才把他的家眷安頓到濟南。

  白芸從小受著正直父親的教育,讀了不少進步作家的書籍,對她有很大影響。

  抗日救國的熱潮激動著青年人的心,白芸初中畢業後,就同一幫子熱血青年,參加了一些愛國人士在中國共產黨的感召下,組織起來的抗日救亡團體,到處演劇宣傳……

  不久,國民黨政府的山東省主席韓複渠,丟下三千八百萬人民逃跑了,日本人很快打進來。而當地的一些大小國民黨頭目,不是卷席望風而逃,就是搖身一變投降了日本。那各地的軍閥土匪更是橫行霸道,趁勢搶殺掠奪人民。整個山東到處一片混亂,人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白芸他們的團體,也因缺乏組織領導被打散了。她失掉聯繫,回家沒有路費,回不去;只好跟著逃難的人群飄流到膠東來。在山區找個中學生可真不簡單,王唯一馬上把她雇下當教師。白芸一方面想掙些錢做路費到延安去;另方面感到教學也是教育兒童的機會,就答應了。

  然而,她想的太單純了。她傾全力把愛國思想貫輸給象德強和杏莉那樣的孩子,但她的努力卻遭到呂錫鉛和宮少尼的處處非難;而她的青春美貌,使王唯一、宮少尼獸性發作,他們欺她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向她無理取鬧。她氣憤極了,再也呆不下去。但是到處一片焦土,到處壞人當道,哪裡是她容身的淨土呢?

  正當山東象一艘失去方向的船,在狂風駭濤中搖搖欲沉的時候,平地一聲春雷,共產黨領導人民起來反抗了!党把武器交給農民,那保衛祖國的槍口,對準了敵人!

  當白芸知道理琪等人的起義部隊時,她立即投奔進去。

  她走時,當然不能把真情告訴天真的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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