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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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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翻雲覆雨】 趙大明早就料到有翻雲覆雨的一天到來,這一天果然來到了。 這一天晚上,文工團來了一些陌生人,深入到集體宿舍找大家聊天。有工人,有戰士,也有年輕的基層幹部,還有保衛部的部長。只有這位部長是大家熟悉的。這些人大都說不好普通話,言語不利索,帶著各種各樣的鄉音。有些人顯然是頭一回見世面,發現文工團員都那麼能說會道,嚇得不敢吭聲了,問一句,答一句,問到不能回答的時候就閉口不答。但他們都練好了一套臺詞,諸如「兵團黨委對文工團的運動很關心」哪,「要我們來和大家互相學習,共同戰鬥」哪,「要緊跟毛主席的偉大戰略部署」哪,這些話都說得很生硬。本質的問題,內在的聯繫,那就說不清了。 也有個別人是自認為很清楚的,他聲稱自己是「大老粗」,口口聲聲「知識份子就是不直性」,一進門就表現出他是來領導你們的,他雖然沒有文化,卻可靠地掌握著真理,他「沒有你們那樣複雜」,他也「不會風吹兩邊倒」,一眼就能看出階級敵人,說來說去,在他的眼裡知識份子就是階級敵人,你是接受改造的,他是來改造你的,你是賤民,他是貴族。這樣的人不多,典型的只有一個,是個排長。此外還有半個。文工團的知識份子也確實臭得可以了,偏偏對這個最革命的「大老粗」排長不感興趣,說著說著,人都走光了。 在另外一些無人訪問的宿舍裡,驚慌失措的造反者們三人一堆,五人一夥,竊竊議論不止。有的說這些人主要是來促進大聯合,有的說是來幫助搞鬥、批、改,有的猜想肯定要抓壞人,有的什麼話也不說,光聽別人議論。正在精神緊張的時候,有人傳出消息說,樓下走廊裡出了一個通知。 於是,樓梯上,走廊裡,腳步聲劈劈啪啪地啊,有的跑去看通知,有的看完通知回來,肩碰肩,臂撞臂,到處騷動起來。圍看通知的人也有念出聲來的,他念道:「為了促進革命大聯合,幫助文工團搞好鬥、批、改,落實毛主席的偉大戰略部署,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兵團黨委決定組成工人、戰士聯合宣傳隊進駐文工團。現定于明天上午七時半在小禮堂召開全團大會,請同志們按時參加。」 第二天早上,還不到七點半鐘就全團集合齊了,大多數人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想儘早瞭解宣傳隊的真實來意,看看與自己何關。也有少數人是預先交過底的,他們都表現得很平靜。七點三十分,保衛部長領著江主任來了。江主任動作瀟灑,笑容可掬,他不讓喊「起立」的口令,也謝絕給他泡茶,講臺後面有籐椅他也不坐,在台前走來走去,邊走邊講。 「同志們,」他正一正眼鏡說,「兵團黨委的決定大家已經知道了。黨委下了決心,要把文工團的問題解決好,我相信絕大多數同志是擁護的。文化大革命已經搞了兩年多,就全國範圍來說,已經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我們文工團的運動在某些方面也取得了不小的成績。兵團黨委決定派聯合宣傳隊到文工團來,是為了幫助大家總結經驗,找出問題,促進革命大聯合,進一步發展大好形勢。我向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政治部的保衛部張部長,大家認識嗎?好,他就是聯合宣傳隊的負責人,是兵團黨委直接委派的,他代表黨委來和同志們一起工作。具體做法,請張部長跟大家談,我還要趕去參加一個會議,不多講了。好吧!再見!」 江主任匆匆來到,匆匆演講,匆匆離開。那麼輕鬆,那麼友好,那麼隨隨便便。這使得原來有些精神緊張的人松了一口氣,會場氣氛趨向正常了。接著是張部長講話,有些人根本沒有認真聽,以為反正是老一套的道理,誰都能說得出來。不料張部長說著說著,口氣強硬起來,嗓門大起來,所說的內容也越來越聳人聽聞了,全場屏住了呼吸。 「……我是保衛部長。」他瞪起眼睛說,「黨委為什麼叫我來,你們知道嗎?保衛部就是對敵鬥爭部,沒有敵情是不會叫我來的……」 趙大明在想:「早就知道來者不善,果然是這樣。那麼敵情在哪裡呢?會不會輪到我的頭上?要仔細從他的話裡聽出話來。」 「部隊不是生活在真空,部隊的『四大』單位階級鬥爭很激烈。」張部長腔調越來越高,「誰敢保證我們這裡沒有特務?誰敢說我們文工團沒有新生的反革命分子?不能麻痹大意,高枕無憂,敵人很可能就睡在你身邊,你還在稱他做同志。」 「顯然,」趙大明想,「這回挨整的既不是走資派,也不是叛徒,而是『同志』,要在同志當中找出人來整,要當心點兒。」 「……你們還記得衝擊政治部大院的事嗎?地方上那些人是怎麼來的?那裡面有些什麼人?我們保衛部不是吃閒飯的。」 趙大明暗自慶倖:「還好,我一直是反對地方來支援的,這件事輪不到我的頭上。」不過,他擔心著範子愚,調頭望了一眼,見範子愚臉色像豬肝。 「……把彭其搶到一個知識份子成堆的地方單位去。你們知道嗎?那個單位盡是牛鬼蛇神,已經把我們軍內鬥爭的情況送到臺灣去了。難道我們這裡沒有內線嗎?為什麼偏要把彭其關到那裡去?這是偶然的巧合嗎?」 趙大明吃了一驚,心想:怎麼把這個問題也提出來呢?那次綁架事件不是江醉章直接指使的嗎?鄔中是主要策劃人之一,他要不要受到審查呢?可他們都是最新提拔的領導幹部,一個是政治部主任,一個是黨委辦公室主任,誰也惹不了他們。是不是鬥爭形勢發生了變化?陳政委因為受到林彪的接見而產生了勇氣,要把江醉章、鄔中這些人整一整?不大可能,陳政委沒有這樣的膽量,他明知江醉章背景很深,是惹不得的。看起來,還是要整文工團。江醉章雖然暗中指使了綁架事件,但他並沒有說要把人關到植物研究所去。與研究所的造反派發生聯繫的人是範子愚,又是範子愚! 「……有人背著領導,瞞著群眾,私自跑到北京去,在那裡搞了什麼鬼,你們知道嗎?口裡說的是革命,實際幹的是反革命,與反革命勾勾搭搭。」 趙大明感到全身一麻,想道:「來了,輪到我頭上了。在北京與反革命勾勾搭搭的是誰?這可不是範子愚了。是我,我跟彭其勾搭,我父親與他勾搭。糟糕!糟糕!大難臨頭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奇怪,自從範子愚劫持彭其沒有成功,連夜從趙家出走以後,再也沒有見過他,後來的事他全都不知道了,而且也沒有任何一個旁人知道,怎麼會暴露趙大明與彭其勾勾搭搭的內幕呢?難道自己的父親告密了?絕無可能。至於父親反對范子愚把彭其劫走,及時將他送進醫院治療,這對江醉章他們並沒有壞處。相反,如果讓彭其又落到文工團造反派之手,江醉章是不會放心的,他早就對範子愚懷有戒心,這是事實。到底怎麼回事呢?是一個謎。 「……敵人用兩面派的手法把自己偽裝起來,」保衛部長繼續在說,「騙取群眾的信任,混進群眾組織擔任重要角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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