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將軍吟 | 上頁 下頁 |
一三一 |
|
陳小炮又出了一個鬼點子。 「不行!」她奪掉湘湘手上的包子說,「你還得伺候伺候。」 「要我幹什麼?」 「給我們彈琴。我們一邊吃包子,一邊聽音樂,好好兒享受享受。」 「沒有曲子可彈。」 「怎麼沒有呢?琴譜那麼多。」 「都是資產階級的,不能彈,能彈的只有一個鋼琴伴唱《紅燈記》。」 「不要不要不要,聽膩了。」 「孩子,」許淑宜插話,「要彈就彈《紅燈記》,要不就不彈,免得惹麻煩。」 「媽媽,」陳小炮站起來說,「您已經麻煩到這個地步了,再來點麻煩又怎麼樣呢?還叫您搬家?不怕!湘湘,彈洋玩意兒。」 「只有練習曲。」 「練習曲也行。」 彭湘湘遲疑著開了鎖,掀開琴蓋,把琴譜搬過來挑選,忽然發現其中一本薄琴譜,高興起來。 「有了!」她說,「這兒有貝多芬的《熱情奏鳴曲》。列寧在世的時候,有段時間每天早晨必須聽一次。雖然也是資產階級音樂家的作品,但列寧喜歡的我們就有理由,誰反對,可以跟他辯論。」 「好!好!最好了!」陳小炮說,「你變聰明了。咱們就彈這個,彈響一點,看他們怎麼的。」 湘湘把琴譜擱上,揉著手指說:「過去練過,很久沒有彈了,有點啃不下來呀!」 「不要緊。」陳小炮給她打氣,「彈錯了沒有關係,只要情緒好,快一些,對付不了的地方就混過去。」 《熱情奏鳴曲》的旋律恰同蘇東坡的散文,不擇地而出,滔滔汩汩,如萬斛泉流湧來,隨心適意,奔放無羈。音珠兒成串地四散飛濺,像暢雨澆身。房子太小,裝不下,破窗而出,奪門而出,聲浪閃著光芒,撼醒了荒僻的山腳,衝破周圍的沉悶低空。旋律在唱: 我們心地光明,我們是強者,我們熱愛生活,像破土而出的野艾蒿蓬。 風來吧!雨來吧!陽光曝曬吧!我們生根於沃土,不是飄飄無著的風箏。 我們曾經是有翅的種籽,隨風順水,流離無定,終於隨塵埃溶進了泥層。 與眾草為伍,與土地相親,不分類別地攀根連結,草莽的信心要戰勝惡雲的險心。 無論哪種肅殺之氣,總不能將大地一夜剃光;綠色是地球的永恆本色,有地球就有我們的子孫。 風來吧!雨來吧!陽光曝曬吧!越經磨洗,越是茂盛蔥蘢…… 【第三十四章 密探】 劉絮雲像放好了排釣的漁夫,在等待收穫之前有一段清閒的時間。她明知十拿九穩,不需要呆呆地守著,何不串串門兒,聊聊天兒,隨便在哪裡尋點兒開心呢!她走路更快了,腰身扭得更輕鬆了,從後面看去,會覺得她是一隻逮不住的畫眉鳥兒。由於她的故意冷淡,老遠與她打招呼的人比過去少多了,但只要迎面碰上,仍免不了要與她親熱幾句。她原先對男人們的態度一般是嬌中帶媚的,現在她成了男人們的丈夫。 因為她已經預感到,這些人可能都是她的部下,其中年輕有為的某個小夥子也許會成為她的秘書。她想:為時不遠啦!要從各個方面做好準備啦!她心中很不平靜,血流過速,需要不住地動彈。可又非常矛盾,太輕飄,有失身分;太嚴肅又寂寞難忍。她曾經埋怨江主任說:「幹嗎不要我當護士?擔些個責任在身上,彆彆扭扭的。」江主任當然是瞭解她的真意的,萬事都能遷就,惟這一條不能由她。 現在是晚餐後的閒置時間,日子正長,太陽遲遲不落,營區道路上行人不多。文化大革命的熱鬧高潮早已過去了,樹上牆上再沒有新貼的標語,大路小路都是暢通無阻的。樹影貼在地上,長長地伸向東邊,要避開陽光必須在路基下面走,好在下面是操場,正好散步。到哪裡去呢?出門時目的不明確,出門後才想起來根本沒有目的。到軍人服務社喝杯冰水去?一摸兜裡,沒有帶錢。到江主任那裡去聊聊?也許他正在家裡,家裡人多,老婆孩子一大堆,討厭!鄔中是個缺乏情趣的人,要麼就關起門長篇大論,要麼就一句話也沒有,不懂得陪妻子玩玩,逛逛,拖都拖不動他。 即使硬拖出來了,像牧童牽著一條牛,有啥意思?還不如單飛獨跑,愛上哪兒上哪兒。俱樂部大概有人下棋,那是沒出息的男人們圖個消磨時日,你去幹啥?空虛無聊的劉絮雲忽然產生一種強烈的欲念,恨不能剝掉軍裝,回到結婚以前去,穿一身能夠顯露形體美的衣服,到公園裡去勾引無所事事又特別多情的男人。向他們投以一笑,向他們伸出纖嫩的手指,與他們約會,各人約在不同的時間,然後故意晚到半個小時,欣賞他們巴巴渴望的苦惱。投下誘餌,立刻又收回,饞得魚兒們蹦出水面,激起層層波浪,擾亂平靜的池塘。多麼瀟灑!多麼自在!多麼令人垂涎啊!枯燥的軍營太使人窒息了。 這種欲念在她心裡是時常閃動著的,但也只是閃一閃而已,從十八歲一直閃到現在,始終被一個更高的追求目標壓抑著。她知道,那種浪漫生活是很短暫的,而更高目標是能夠永久的。想起更高目標就想起了江醉章,想起江醉章就猛然記起了一項任務。他叫她經常到文工團走走,那是個不能放心的地方。他們掌握了很高的機密,而他們又是一些不可靠的人。江醉章叫劉絮雲也裝著失寵的可憐相去與他們接近,引起他們發牢騷講出真心話來。劉絮雲做這種工作是再合適不過了,她每過幾天就有新的情報送到江醉章手裡。 螢火蟲飛來飛去,天黑了。她一個人玩得乏味,又想起了她的神聖的路線鬥爭的職責,決定再到文工團去逛逛。她常去的地方是鄒燕的家,不僅因為鄒燕容易上當,而且她是範子愚的妻子,多與她接觸有特殊的意義,範子愚的心可以從她的口裡掏出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