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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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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擺著三樣菜,一樣是魚,一樣是筍乾妙肉,一樣是辣椒蒸肉皮。這最後一樣是他近年來最愛吃的菜。對於這,他也有理論:「參加革命前,老子做長工,連豬毛都吃不到;當紅軍以後,三餐難得一餐飽;現在,娘賣X的!肉吃得不愛了,要吃肉皮。」為了他這個癖好,老伴吃了不少虧,每回他要吃肉皮了,就要買不少的肉,不管肥的瘦的,幾乎要老伴一個人承擔。目前,老伴顯然是早就吃飽飯做事去了,剩他一人在喝酒,每夾一點菜送進嘴裡,就把筷子放掉,望著光溜溜的牆壁出神。 「胡處長,我來看您了。」 劉絮雲像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個親戚,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跨進門去。 「不要講得好聽,有什麼人會來看我?不曉得又是什麼陰謀。」胡處長可不客氣,扭頭望了劉絮雲一眼,仍對著他原來的方向說話。 「您是怎麼啦?把所有的人都看成陰謀家啦?我小劉在您的領導下幹了這麼多年,什麼時候搞過陰謀?」劉絮雲說著,坐在他對面的骨牌凳上。 「過去不會搞陰謀的,如今都學會了,好人剩得不多,我看透了。」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您看我是好人呢還是壞人?」 「那你自己曉得,我懶得去一個個調查。」 胡處長的老伴及時把茶送來了,就放在飯桌上,造成一種兩人對飲的令人誤會的場面。劉絮雲謙恭地欠欠身表示感謝,將藥箱取下來放到牆邊的木椅子上。 「處長,」總是由劉絮雲找話開頭,「您的風濕病……」 「沒有了,沒有了,什麼病也沒有了,如今只有肝火,吃藥治不好的,喝口酒還能壓一壓。」 「您雖然好了,可我不能不關心啊!本來領導上只叫我給首長打針送藥,都是副參謀長副主任以上的,還輪不上您哩!我自己看著過不去,你副參謀長怎麼的了?你當過紅軍嗎?胡處長是瀏陽共產的老幹部,跟司令員、政委都是一起,就沒有人關心關心他,等級觀念太強了,我就喜歡打抱不平……」 「你不要講了,你打抱不平有什麼用?你頂多給我送點藥來,還能做什麼?我如今不是要治病,我要講話,不准我講話我的病就來了。」 「那您就講嘛!講給我小劉聽嘛!」 「講給你聽?你明天又來鬥爭我,打翻在地,踏上一隻腳。」 「我才不幹那個。」 「哼!不幹,不幹的更高明,專幹陰謀詭計,害死人。」 劉絮雲覺得將話老往自己身上扯不太妙,要轉彎談談別的才好,便提起醫院的事情。 「您在醫院過得還好嗎?」 「好!好得很,再去一回我就死在那裡了。」 「怎麼啦?」 「怎麼拉,怎麼扯,」他憋足一口氣,突然噴出來,「把你當人?」 「沒有給您用電療吧?」 「什麼電療?電刑!好好生生一個人,給你上電刑,不曉得犯了什麼法。」 「我可沒有嘗過那個滋味兒。」 「你去嘗嘗吧!我講不出。娘賣X的!老子五次受傷,沒有一回受過這麼大的罪。」 「我那回陪您去,還特意跟他們主任說了不要給您用電療,怎麼又用了呢?這些人哪,沒有一點無產階級感情,我看這裡面是不是有人搞鬼喲?」 「有!就是有人搞鬼,是一個大鬼。」 「是誰搞您的鬼?您知道嗎?」 「怎麼不知道!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是誰呢?」 「是誰,我不能告訴你。早兩天來問,我會講,今天,我不講了。」 「那是為什麼?」 「人家已經倒了黴,我不能落井下石。」 「那是誰呀?我們這兒誰也沒有倒楣呀!」 「你不曉得,你在門診部怎麼曉得!哦!你的男人是鄔中吧?」 「是啊!」 「那你怎麼不曉得?」 「您是說彭司令員吧?」 「就是,就是。」 「嘻嘻嘻……!」劉絮雲快活地甜笑起來,「我說您怎麼那麼大火哩,原來您是懷疑他搞你的鬼呀!您錯啦!怪錯人啦!彭司令員本來是好心,他叫我們方主任給您看看病,好把您從拘留所接出來送去療養,風聲一過您就可以回來。誰知我們那位方主任心裡想什麼,借了這個機會想把您害成傻子。您想,好好一個人給你用電療,你的神經受得了?沒有變傻子是您體質好,不然,您還能這麼清醒?」 「你講的是真話?」胡連生放下筷子望著劉絮雲。 「唉!」劉絮雲只顧自己往下說,「也難怪您覺得到處都是陰謀詭計,我們這兒搞陰謀詭計的可真是不少,自從您出事兒以後,管理處長的位置就空出來啦!師一級的職位,誰不羡慕啊!在管理處下屬的一批科團級幹部就算我們方主任級別最高,人緣關係最好,我不知道他有什麼想法。」 「你在門診部工作,你應該曉得嘛!」 「我又沒有鑽進他肚子裡去;再說,我那回到醫院講了不給您用電療,他知道以後還恨著我呢!處長,您給我想個辦法調調工作吧!我不想在那兒幹了。」 「慢點講你的工作問題,你先給我講清楚,你怎麼曉得彭其的本意是……」 「我當然曉得,鄔中不告訴我呀?」 「哦!是的。」 到此,胡連生的注意力已被劉絮雲的談話緊緊吸引住了,他停止喝酒,也不吃東西,專心致志來思考其中的各種複雜因果和前後左右的聯繫。雖然他剛才喝了酒,但喝得不多,只達到他的海量的四分之一,在這樣的情況下不但不會影響思維,還會因酒的興奮作用促使他敏感靈活。目前事實上卻不是這樣,他感到思路紊亂,反應遲鈍,劉絮雲講的問題不能在他頭腦中清晰解剖開來,費了很大力氣還是模棱兩可,得不出準確的和肯定的答案,看來是電療在他身上起作用了。他最後只得搖搖頭說:「搞不清楚,搞不清楚,你不要跟我講了,我搞不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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