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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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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要他向陳政委彙報呢?」劉絮雲又問。 「哈哈哈……!小劉,你怎麼那樣天真?」江部長以長輩的身分說,「你說不向陳政委彙報怎麼行呢?他是兵團政委,黨委副書記,彭其垮了,他就是第一把交椅,你不向他彙報,這個人能夠派出去嗎?我江醉章有權單獨派一個人到北京當聯絡員?當然囉,鄔中你心中要明白,你的主要任務……」 「這我知道。」鄔中點頭。 「這樣看來,我就沒事兒了?唉!我一個護士,能幹啥呀!到時候年紀大了,把軍裝一脫,能到地方醫院混碗飯吃就不錯了。」劉絮雲喪氣地往旁邊一扭,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以刺激江醉章。 「你又耍小孩子脾氣了。」江醉章不以為然地說,「你在這場鬥爭當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無產階級司令部不會忘記你。誰講了一個護士沒有用?現在就是要培養女同志,你不瞭解,你還想不到其中的重大意義。」 兩個好奇的男學生伸進頭來,看到桌上擺著那麼多菜,卻只有三個人吃,他們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其中一個將另一個扯了一下,走到船頭嘀咕去了。三個穿便衣的軍人目送他們走開,誰也沒有說話。 「我們也去看看海色吧!」 江部長興致盎然提出建議,鄔中和劉絮雲自然不會反對,於是,三人相繼垮出了小門。 海水一片墨藍,往遠看,顏色更加深重,再遠一些卻又變了,被朦朦朧朧的霧色沖淡。在這種情況下,天和水沒有明顯的界限,好像是互相溶化在一起似的。太陽的光茫穿透疏淡的薄霧,比往常更顯得輝煌,乍看起來,造成這輝煌景色的不是太陽,而是海水的功績。兩側的海岸線像兩條細長的臂膀向左右斜伸出去,又像是大鵬展開雙翅,正在雲霧裡翱翔。 港灣外面的兩個小島猶如烏龜和螃蟹在那裡鬥法,島上不知有什麼,遠遠地望去,那是另外一個世界,使人產生一種幻想,希望能長出翅膀來,飛到那裡去看看。灰藍色的海軍艦艇似隱似露沿遠處的曲岸擺成一線,它們絕不來驚擾海上餐廳和橋廊上的顧客和遊人。浪花撫摩著船舷,每一次伸出手來都跟上次的形狀、姿勢、動作不同,但它是那樣深深愛慕著這條永不啟航的船,摸一千次、一萬次,仍不滿足。這裡是海鷗聚集的地方,它們那輕盈的長翅膀好像經常互相攪打在一起,但實際上誰也沒有把誰打落下去。如果有一隻海鷗突然與水面接觸了,那是它自己願意去的,因為發現了一樣可以啄食的東西。 鄔中望著海水不禁慨然,發表了一段議論:「我看這海水有點像一床軟緞面的棉被,把海底世界蓋得嚴嚴實實,連縫都不露一條。從上面看,它很平靜,閃閃發光,又很漂亮;實際上棉被底下很骯髒,臭蟲、跳蚤、蝨子,不知有多少。望了這麼久,不見有一條魚蹦到水面上來,也沒見哪個地方忽然掀起大浪,不識海性的人以為底下什麼也沒有;有點海洋知識的人才知道,裡面每一秒鐘都在進行廝殺,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不知又吃什麼。一方面是廝殺,一方面是努力求生存,殺掉弱者是因為強者要生存,逃避強者的追殺,是弱者求生存的辦法。還有的既沒有殺死別人的本領,又沒有逃開被殺的本領,就只好拼命多生兒女,像對蝦就是這樣。如果有一年所有的海洋動物都發誓不吃對蝦,也不吃對蝦卵,可能全世界的海洋都會被對蝦塞滿了。所以,我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是不能改變的,一旦改變就會成災害。不知到底什麼東西是海中之王,海要真有一個王就好了。因為海王能主宰一切,它可以叫它的百姓過得好一點,長得肥大一點,多繁殖一些後代;也可以相反。要是漁民能找到那個海王,跟它達成協議,請它讓它的百姓把日子過好一些,漁業收成就會大大增加。唉!可惜這是胡思亂想……」 江醉章聽著他的議論,開頭還沒有怎麼注意,到後來,他簡直有些吃驚了,從側面仔細望著鄔中那淡漠的面孔,在心裡叨念著:「我以為他真是個只會做不會說的人,哪裡知道,他一旦開了口,還能滔滔不絕。說出話來那樣古怪,這個人心裡不簡單,不簡單,不能把他看得太老實了……」 鄔中暗中發現江部長已在神態異常地注意著他,意識到不該多話,便匆忙收束了,趕緊尋思補救辦法。他問自己:「你為什麼不擇場合大發起議論來?……是因為他派你到北京去,心裡按捺不住高興,由得意到忘形,犯了自己的禁忌。糟糕!很糟糕!」 「我才知道你是個天才,」江部長說,「你的話有很深的哲理,你……看人看事看得很透啊!」 「呵呵!您以為是我自己的?」鄔中謙遜地搖搖頭。 「不是你的是誰的?」 「我從一本書上背下來的。」 「什麼書?」 「是一本小說,還是念初中的時候看的,裡頭有這麼一段話,我們有些同學還把它抄下來,很多人都會背了。」 「什麼小說?我怎麼沒見過?」 「是外國人寫的,好像叫什麼《海盜……》什麼什麼吧,後面還有四個字,是一個外國人的名字,我記不得了。」 「哦……」江醉章將信將疑,不了了之。 在他們兩個男人一問一答的時候,沒有聽到劉絮雲插一句嘴。江醉章忽然記起了她,略微感到奇怪,最愛說話的人怎麼沒有說一句?回頭一看,她靠在另一側的船邊,望著那些搶食的海鷗發愣。 「小劉,你怎麼啦?」江醉章走過去問。 「唉!」劉絮雲心情灰暗地歎了一聲。 「想起什麼不高興的事了?」 「您看這海鷗,多可憐!」劉絮雲話中有話地說,「不斷地搧翅膀,守著這個地方,好容易才從船上扔下一點殘菜剩飯來,為了一根臭魚腸子,你爭我搶像得了寶貝似的。唉!靠人家過日子真可憐!人家不扔給你,你就吃不上。」 江醉章品出她的話裡五味俱全,不好發表什麼評論,只是說:「進去吧!服務員會把菜盤子收掉的。」 他們重新回到餐桌邊坐下、各想各的心事,好一陣沒有人開口。仍是江醉章打破了沉默,他問劉絮雲說:「胡連生在醫院裡的事,你負責到底了沒有?我因為專心專意管彭其那個事去了,這一段時間忘了問問你。」 「怎麼沒有呢!您要我做的我樣樣都做到了。」 「搞了電療嗎?」 「搞啦!那個精神科主任被我一哄一嚇就怕得要命,馬上把他當成真瘋子來治。」 「好,好,我這回把胡連生放出來是有用的,你擔心你沒有立功的機會,怎麼會沒有呢?」 「有啥呀!」劉絮雲生氣地一扭,「我們這樣的人倒是聽話,您江部長要我幹啥我就幹啥,可是到頭來還是受人欺負。您不知道我們方主任多麼恨我,我寫了那麼多心得筆記,他不但裝聾作啞不為你說一句好話,還在會上含沙射影說什麼有些人學習態度不端正。有他壓在我頭上,我永世別想翻身。唉!算了!打個復員報告,一走了事。」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這是小孩子脾氣。」江醉章把頭伸過來,小聲說道,「你那件事情要繼續搞下去,我把胡連生放出來,就是為了給你找一個立功的機會。」 「只要我今天還沒有復員,還得給江部長當一天走卒囉!」劉絮雲言語尖酸地瞟了江醉章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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