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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那些話當然是錯誤的,不過……」

  「你覺得他……是不是有點反常呢?」

  「唔……」方魯竭力思考著說,「好像……」

  「反常,他很反常,你給他看看病好嗎?是不是瘋了?」

  司令員走向藤睡椅去端自己的茶杯,發現鄔中站在門口,略微吃驚地說:「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來請示,警衛連那個戰士怎麼辦呢?」

  「我自己來處理,你快回去!這裡沒有事了。」

  「是!」

  秘書走了。

  司令員端起茶杯目送著他的背影拐彎下了樓,他走去把門關緊,扣上。

  「這樣,」他喝了一口茶坐下,繼續說,「你給他診斷一下。要真是精神病,就開一個診斷證明,該治療就去治療,該休養就去休養,怎麼樣?他是一個老幹部,幹了四十年了,有了病,我們要給他看哪,不能不管哪!」

  「是,我知道了。」方魯鄭重地點頭。

  「他可能不承認他有病,也不會讓你給他看,怎麼辦呢?你就告訴他,是我叫你去給他看病的。總而言之,你要想辦法給他看成這個病。」

  「我一定做到。」方魯表示著決心。

  「那好,診斷結果及時告訴我。」

  方魯向司令員告別,司令員伸出手來同他握手,相互握得緊緊的……。當這個四十多歲的門診部主任下樓以後,司令員走到視窗去,望著他通過門衛,一直走到看不見影子為止。他好像辦完了一件大事似的,抬起雙手做了一個小動作的擴胸運動,身上的疲勞減輕了許多。在辦公室走了走,又開門走到外面去,從這頭走到那頭,那頭走到這頭,後來在女兒房門口停住了。敲了一下門,女兒出來。

  「湘湘,」爸爸溫和地說,「那個小夥子沒有吃飯怎麼辦哪?」

  「你說怎麼辦呢?」

  「要給他搞點吃的。你去跟廚師講一聲吧,叫他下一碗面,要半斤,記住,少了不行。煎兩個荷包蛋,再把我那個臘肉搞一點。你快去吧!」

  「他要是又不吃怎麼辦呢?」

  「會吃的,我端去給他吃。」

  女兒找廚師去了,彭其擰開臥室的房門,走了進去。許淑宜坐在床上,用被子蓋著腿,戴上老花鏡在那裡看報。老頭子走過去,遠遠地端詳了一陣。

  「什麼報啊?」

  「大學生辦的造反報。」

  「現在什麼人都可以辦報了。文章寫得怎麼樣啊?」

  「講道理的少,罵人的多。」

  「革命嘛!」司令員諷刺地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就是這些打架罵娘嘛!」

  「你又胡說了。」

  「在家裡講一講,到外面去你以為我還這麼講嗎?我不會像胡連生一樣,蠢得要死。」

  湘湘在敲門,爸爸走去開了。

  「我跟廚師講了,已經在做。」女兒說完就要走。

  「慢點,孩子,你來,我跟你講個話。」爸爸指了指一把椅子,叫女兒坐下。

  「講什麼?」

  「你……」他把許淑宜手上的報紙拿掉,「你也聽聽。我跟你講,孩子,經常到這裡玩的那個文工團的小趙,不怎麼好啊!」

  湘湘立刻低下頭去,臉上烏雲密佈。

  「怎麼啦?」媽媽不明白地問。

  「那天沖政治部,有他一個。」彭其不由分辯地說,「以後,不要把他喊到我們家裡來,起碼,這文化大革命當中不要喊他來。他們文工團那些人……」他傷心地連連搖頭,「心腸不好。」這話觸發了湘湘的心病,她並不為趙大明爭辯,只是緊緊地咬住嘴唇,轉過身去。媽媽估計,她多半已在偷偷地流淚了,免不了心疼女兒,便對老頭子說:「文工團的人也並不是個個都壞嘛!」

  「不管如何,」彭其堅決地說,「這是非常時期,不能感情用事。」

  湘湘既不為趙大明辯解,也不點頭同意爸爸的話,猛然間站起來,拉開門走了出去。

  「你看你,」許淑宜埋怨彭其說,「你刺痛了她的心,知道嗎?」彭其難過地閉了一下眼睛。

  「女兒不小啦!」許淑宜說,「我看她這些日子老是閉門不出,身體也在消瘦下去。問她是什麼事,她總是不願意說,多半是為了那個小趙。你不跟她說,小趙也不會來的,自從鎖上鋼琴的那天從我們這裡走了以後,再也沒有來過了。」

  彭其聽了,心中更覺難受,好像一切罪孽都是自己的過錯。為了減輕心理上的負擔,只好不想它,提起了另外的事:「你到醫院去看看陳鏡泉吧!」

  「他怎麼啦?」

  「下午看著鬥胡連生,他受不了那個刺激,心臟病又發了。你去看看他,趁著旁邊無人的時候,告訴他,我已經做出安排,給胡連生搞一個精神病的診斷,把他也送到醫院去。你叫他給醫院那方面打個招呼,不要讓胡連生受罪,他那條命能夠活到今天,已經是萬幸啊!」

  許淑宜連連點頭,準備明天一早就去。

  彭其從臥室裡出來,下了樓,散步似地走進廚房,正好廚師已把麵條做好,他拿雙筷子挑開來看了看,覺得滿意,便端著去找那個警衛連戰士。警衛班長把司令員帶到拘押那個戰士的地方,司令員推門走了進去。戰士一看司令員端著一大碗麵條來了,顫顫抖抖,不知所措,眼淚奪眶而出。

  「打了你,受了委屈吧?」司令員放下麵條說。

  「不是,不是,首長,您打得一點也不痛。」

  司令員笑了,指著麵條說:「你趕快把這碗麵條吃掉,要不,我還會打人的。」

  夜已深沉,微風習習,南方這說不上寒冷的初春是可以當作秋天看待的,這時在野地裡散散步,比總是關在房子裡要好。司令員這個小院子,雖然不過幾畝見方,但比起辦公室和走廊來,還是要寬大多了。他在房前的那片地方轉來轉去,時而看看正在站崗的是哪一個戰士,時而去聽聽警衛班宿舍裡的鼾聲,時而又獨自想想問題,心裡念道:「也會有人來關心我這個老頭子嗎?」

  忽而又記起了那個正在吃麵條的戰士,漫步來到他窗前,探頭望了一下。戰士發現司令員又來了,忙把門拉開。

  「吃完了嗎?」他走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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