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王文興·家變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站在媽媽前面一站在媽媽前面一」毛毛說!他的快活難以形容。

  「好,毛毛站姨媽前面,不,蹲下來,脂在姨媽前面,爸爸站在旁邊;都上右再靠著些,留下一點花朵出來一」二哥說。

  他複退後蹲下一。又是刺目的陽光。等待一!鼻子癢一!喀立!「噢——」爸爸說一。

  「我們再照!這次還站在這裡,只要換一換位置就好了,」二哥說著。

  「我和毛毛到對邊杉樹那兒,坐在石塊上照他一張如何?」媽媽問。

  「不行,那邊背光,」二哥說,「我們還是站這兒,大家一塊拍。」

  媽媽沒有說話。

  「我們換到杜鵑花後背去拍一張,」哥哥說,指示他們站的位置。

  他們依著站定,毛毛這次立中間。他抬拿起他的媽媽的手。

  他二哥又退後蹲下一。

  「好,我要照了。」

  等待!

  「姨媽笑—笑!」

  ……

  「卡嚓!」

  「好了,」二哥說,帶著初學照相者喜歡顯手的欣奮,「還有好些底片,我們再照。這裡拍夠了,我們大家到堤岸上去拍!」

  「噢,到堤上去,」毛毛說,「媽媽,我們去。」

  「不,我看不用了一,你留著自己照好些,」媽媽說。

  毛毛看望媽媽。

  「不,底片還很多!再照,不打緊,」二哥說。

  「不,不用了,太麻煩你了,」媽媽說。

  「一點不麻煩!」二哥叫著。

  「我該燒中飯了去,」媽說。

  靜默。

  二哥呆呆望著媽媽。

  「以後再照好了,老二!以後一齊再照,」爸爸說。

  「阿!是了,以後再說,」二哥將相機皮盒拍地蓋上。

  「老二,我下個禮拜天買一卷膠捲來請你給我們照一下,」爸爸說。

  「你不要買了!」二哥說,「下禮拜不成,這相機是別人借的,明天就得還給別人。」

  「好,那麼等以後借來時再照,」爸爸他說。

  「那以後的事!!」他答。

  「你今兒中午在家吃飯吧?」

  「不,我在宿舍吃。」

  59

  他予房屋裡之走道處的一支貼牆木板柱上劃留他的身量,他每隔一個星期便要他爸爸為他用尺放在他頭上一比,再以尺首刻一條痕。最近他複量了一次。跟第一次相陰約莫三個月,人長高4cm了。

  60

  爸和媽以及他所共居的睡房內有一扇壁櫥。有一天他開開來看時覺得如果睡在裡頭當有多舒服。在那櫥裡的中部一面架板象一張薦鋪一樣,推上紙門象一間以床之體為面積的房間,靜安,黯黑。這天晚上他就把壁櫥裡之衣服拿下,易到板薦下,把自己的被蓋挪進去。此一夜他便未再與他爸爸及媽媽齊臥一個帳裡。他軀身適切的躺入,恰好長,恰好闊,仿像是訂制的一若。他拖上了紙扇門。很舒暢的睡著了!

  是待等他媽媽告他其間說不定有老鼠奔飛,這時才又返到爸和媽媽的大帳內邊。

  61

  他在早晨醒來後的那陣時間內率在前廊的一把直背椅上反著坐一下。他直直的瞥注門玻璃外,會呆諦幾許分鐘,宜俟他爸爸喚他道:「怎麼了,又發傻啦?」這才醒了過來。

  62

  一列油瓶停在那兒,有高有矮,瓶色有青,深可哥色,及黃色。瓶中的容油達半高的,小半的,2/3量的,以及裝濃烏醬汁的。光輝打蒙滿煤煙的窗子耀內,透過這些油瓶。這些瓶子在廚房裡。廚房在大樓下,他們家必得打穿屋簷下達到廚房,廚房中由他們家與職員伙食團的女僕及其外兩家共使。

  63

  于夏天時經常下午一陣熱帶巨雨畢盡,空氣顯得極其沁清。他媽媽在房中徐舒的整拾四處的衣裳和瑣雜。

  夜晚放置月光牌蚊香的嫋嫋淡煙。

  深夜時他聆及蟄蟲的響顫象耳鳴。

  64

  秋時他們靠東的臥室向東的窗戶外的大體榕樹,樹上滲入無數的鵝黃片葉兒,象中年人的頭髮裡纏挽幾根白髮根樣——風刮過黃葉墮下,若一弦弦的琴線牽下。

  65

  冬的夜晚予開閉門牖的家裡面龐烘燒殷赧的。他並常常希望著下雪。他在極嚴酷的凍夜之後清早醒轉來向玻璃落地溜門看外,希望可看見極白世界,但所視還是與常時相同,一樣的陰綠草樹。

  66

  春始時那榕樹上稀落的嫩芽葉梢象鮮綠幼蠶豆的豆瓣,到春末時樹身滿滿搭著綠葉,葉子象一顆顆女人手上的翡翠戒飾。

  門院中之杜鵑花燦發,度出一陣輕辛的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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