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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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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堅的神態顯得跟平常不同。仿佛在最知己的老友面前傾吐心事似的。他的兩個膀肘擔在桌邊,左手壓在右手下麵,平放在桌面上,頸項微微前伸,凝聚起善於傳神的眼光,望著神,情不很自如、一腔積郁的劉勝,以低沉的、清晰而又懇篤的聲音說:「我們這個軍,在華中的時候,是一個縱隊,三個主力縱隊之一,參加了七戰七捷中的五戰五捷,這是誰都知道的。講我們這個團,在抗日戰爭初期,粉碎過日本鬼子的十一路圍攻的大掃蕩,江南人、連日本鬼子都稱它是『老虎團』,團長就是我們現在的沈軍長。『老虎團』的威名,傳遍江南。前任團長蘇國英,在『老虎團』初建的時候,當連長兼指導員。你跟他不在一個連,當副連長。『老虎團』的前身是南方紅色遊擊隊的兩個連發展起來的……」 「你都清楚?」劉勝插問了一句。 「我聽人講過,臨到這裡來工作的時候,粟司令也對我談起過。」 陳堅應了兩句,又繼續地說:「如果說,別人不瞭解這個部隊的歷史、戰鬥力,許是可能的。要說陳司令、粟司令不瞭解,我就絕不相信!這個團是抗日初期新四軍江南三個支隊六個主力團中的一個,後來屬一師,一直在陳、粟的領導指導之下。陳、粟恐怕趙象母親熟悉她的孩子一樣,幾月幾日寅時還是卯時生的,幾個月開始長牙,什麼時候會爬,什麼時候會走,她比任何人都要記得清楚。我們這個軍,這個團,是半斤還是七兩九錢,他們還不是稱得比天秤還准?用父母和兒女的關係比方指導員同部屬的關係,是不恰當的。我們部隊裡,沒有什麼長子、次子、兒子、女兒的分別。假如可以打比一下,就應當說:都是親生骨肉,都是一樣心疼。不會有什麼歧視,偏愛,厚一個,薄一個……這一次,叫我們這個軍挺進到魯南敵後來,我不知道真實原因,找不出什麼使你信服的理由來說明這個決定的用意。但是,我敢這樣說:絕對不會是輕視我們的『本錢少』、『力量小』、『不頂用』,因而把我們『貶』到這個地方『受苦』;我們不能驕傲,也不應該自卑……說是『殘廢』、『重傷』,那是一派胡言。我就聽粟司令說過這樣的話:『打過敗仗的隊伍才可能是最堅強的隊伍,天下沒有不打敗仗的軍隊。』同時我也相信:前委、陳、粟在作戰用兵方面,絕不會草率行事。」 「你說的當然有些道理。」劉勝並不十分折服,哼聲地說。「『有些』道理?我的話什麼地方不對,你可以糾正呀!」 陳堅笑著說。 「事實是這樣!打七十四師不要我們參加!」 「是不是每個部隊都得參加每次戰役?萊蕪戰役,不也有好些很強的部隊放在外線打阻擊的嗎?」 劉勝無話反辯,沉默著。手掌托在腮上,手指頭連連地在腦袋上彈了幾下。 鄧海端來一盤面餅,說道:「晚飯沒有吃,肚子該餓了。」 「你這個人!哈哈!仗打不成,飯都不吃!跟誰賭氣?趕快吃點東西再談!」陳堅大笑著說。 劉勝的肚子確實餓了,悶聲不響,大口吃著面餅。 「呃!你看我這個人怎麼樣?」他突然向陳堅問道。 這使得陳堅一下子回答不出,他可以說出這位元團長的優點和缺點,但他不知道在這個時候怎麼說法才算合適,他夾了一塊餅在嘴裡嚼著,走了開去。 「批評幾句,沒關係!」劉勝情意懇切地說。 「你批評批評我吧!」陳堅望著他說。 劉勝吃飽了面餅,酒氣似乎消掉了不少。見陳堅含笑不說,便自言自語起來:「我這個人有三笨:一是嘴笨,不會說話;二是手笨,不會寫字;三是腦子笨,不會用心機。」 陳堅大笑起來,望著他那身子粗壯、滿臉胡髭、卻又不是蠢笨的樣子,說道:「你不笨?是說我的?還是你謙虛過分?」 「我說的不對?」 陳堅坐到桌邊,正經地說:「我看你有三直:第一是嘴直,有話就說,不打埋伏……」 「第二?」 「第二是心直,對人直爽,不虛偽,不做作。」 「說缺點!我不怕戴帽子!」 「第三是腦子直,不會轉彎子。」 「主觀主義?思想方法錯誤?」 「不管是什麼主義吧。考慮問題總得各個方面都考慮考慮,不能鑽到牛角尖裡去。」 談到這裡,因為陳堅說得輕鬆、懇切,劉勝確是受到了感染。他喝了幾口熱茶,噴出了一團蒸氣,仿佛胸中的悶氣隨著一齊吐了出去。燈火幾乎給沖滅了,不住地晃蕩著。 鄧海和金東睡著了,兩個人倒在一張鋪上,鄧海的兩條腿壓著金東的肚子,金東的手又搭在鄧海的腿上。 「這個傢伙!在睡著的時候還欺侮人!」 劉勝說著,把鄧海的兩條笨重的大腿搬了下來。 「我們也睡吧!」劉勝踱了兩步,向陳堅說。 【五四】 昨天夜裡睡得很晚的劉勝,今天起得很早。一吃過早飯,就把牆上觸目的馬家橋敵軍據點兵力分佈圖收掉。他和鄧海、運輸員三個人一齊動手,把屋裡屋外打掃了一番,堵死了牆角上的老鼠洞,清洗了門前污穢的水溝。因為昨夜發現蚊子,手給咬了好幾個紅點子,把帳子也掛了起來。這些工作做完,他叫鄧海燒了一大鍋水,借了居民一口大缸,抬到朝陽的牆角上,擋上高粱秸子,洗了個澡,又喊來理髮員,剪了發,刮了叢簇滿腮的黑胡髭。他覺得自己身上和周圍環境都比原來清爽得多,朝著太陽深深地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 仿佛他的腦子果然轉了彎子,昨天那些懊惱、煩躁的情緒,已經跟著灰塵、污垢一同歸淨。他打開鐵皮箱子,拿出好幾本書和一些文件來,端端正正地放到桌上,並且隨即拿過一本厚厚的書,躺在院子裡葡萄架下麵看著。那種入神的樣子,幾乎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煙燒到指頭的時候,目光仍舊不離開書本,一面彈掉煙灰,吸一口煙,一面還在看著書上的文字。時近中午的當兒。一架敵機在高空裡飛過,引起了他的疑問和猜想:這兩天,飛機怎麼突然不大活動?怎麼比前幾天少得多?七十四師上了鉤子,東邊打起來了?這個猜想出現了一閃眼的光景,又給他連忙趕走。「不要癡心妄想!讓人家打去!就在這裡幫老百姓搶收麥子!長期打算!」 他心裡對自己這樣勸說著,眼光又回到書本上去。 正在吃午飯的時候,鄧海突然向他問道:「什麼東西都擺出來!就在這裡長住下來啦?」 「不長住下來,到哪裡去?在這裡吃葡萄!」他抬抬眼皮說。 「要住兩個月?」 「三個月也說不定!」 「七十四師真的沒有我們打的?」 「你想去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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