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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他習慣地眨眨眼睛,站起身來,一手拍拍劉勝,一手拍拍陳堅,以徵求同意的語調,溫和地卻又嚴肅地說:「也來個政治突擊,配合一下軍事突擊,好不好呀?鬍子劉團長說,要用小群動作,政治上也來個小群動作配合大群動作,我想放幾個俘虜傷兵回去,讓他們做先頭部隊,帶點宣傳品回去,帶幾句話回去,讓他們吃個飽肚子回去!這樣好不好呀?我看是好的!那個暈暈糊糊跑過來的參謀,你們知道他是什麼人啦?他是敵人師長何莽的外甥子。他說敵人在活埋傷兵,敵人的士兵對我們的俘虜政策還不大瞭解,放幾個回去,我看有用處。敵人的官兵就會明白我們行的是王道人道!敵人對他們官兵進行欺騙宣傳,說『共產黨對待俘虜抽筋剝皮』,這樣放回幾個去,給他們瞧瞧,是有用的一把刀子,可以攻敵人的心,可以打破他們拚死頑抗的心理。你們看看,這樣好不好呀?你們認為好,我們就這樣幹!」

  大家贊同地點著頭,一致道「好」。

  「這幾天,我們打了兩百個宣傳彈,是有效果的。已經發現一個小兵帶著我們一張二寸長的小傳單跑了過來。今天晚上總攻以前,我再給你們三百個宣傳彈,鬍子劉團長,年輕的陳政委!你們得給我保證,把這三百個打不死人、可是能夠打動人心的炸彈全部打出去!」徐昆又接連地拍著劉勝和陳堅的肩膀,笑嘻嘻地這樣說。

  他的話聲和笑聲裡帶著濃郁的親切的情味。劉勝、陳堅在他拍著他們肩膀的時候,為著對上級首長的禮貌和被他的親切的感情所動,象孩子受寵一般地站立起來。

  會議結束,劉勝他們走了出去。最後留在這屋子裡的是沈振新和徐昆。徐昆把和那個敵人的參謀談話的情形,向沈振新敘述了一番。沈振新聽了以後,咬著牙齒說:「何莽!這個東西!應該算是戰爭罪犯!」

  「已經不是人了!滅絕了人性!」徐昆氣憤地緊接著說。

  沈振新和徐昆離開了師指揮所。

  二十多架敵機,張著翅膀,在萊蕪到吐絲口之間無雲的上空來來去去。飛機的肚子裡,不斷地扔下一串一串的炸彈。

  陽光照著的銀灰色的機身,發出慘白的光亮。

  他們走在丘陵地的小道上,為著躲避敵機,走走停停,停停又走。停歇在一個小松樹林裡的時候,沈振新折了一根松樹枝拿在手裡,撥動著身邊的碎石塊。撥著,撥著,他便躺倒在枯草地上,頭抵著一棵松樹根,閉上沉重的眼皮睡著了。

  徐昆向警衛員們搖搖手,眼睛向警衛員們示意說:「他累了!讓他休息一會兒吧!」

  接著,徐昆也睡倒在靜靜的小松樹林裡。

  【二五】

  在彩霞的光輝照射到吐絲口焦牆破瓦上的時候,宣傳彈從四面八方射擊出去,彩色的紙片,花蝴蝶樣地飛舞在敵人的地堡附近,壕溝的上空。由於灰黃色彈煙的浮漾和傍晚的微風旋蕩,它們有的飄揚了好久才落到地上,有的竟然飛鑽到敵人的地堡洞眼裡面去。

  敵人對於這些紙片兒似乎特別害怕、驚慌,仿佛這些紙片確實具有他們意想不到的無窮的威力,最大限度的破壞性。敵人的炮彈一串一串地放射出來,機關槍、步槍的火力同時地集中射擊,雖然他們看到的盡是那些彩色的紙片,並沒有發現解放軍一個人的形影。

  一場激烈的「空」戰過去,戰地上沉寂起來。沉寂到使人想像到戰鬥已經結束,許久許久聽不到一響槍聲。

  天色突然黑下來,彩霞消失以後,從東南角上的崖谷裡飄卷來一片迷蒙的雲霧,籠罩了整個的吐絲口鎮。

  不久,便落起牛毛細雨來。

  戰場上的景象完全變了,吐絲口鎮象沉入到海裡,又象浮游在半空裡,不住地打著旋轉。

  戰地的雨夜,黑得伸出手來自己也看不清五指,黑得叫人發愁、可怕,空氣沉悶而又渾濁。炮煙混和著濕氣,沾粘在地面上、牆壁上、人的身上,久久地不肯散發開去。

  腳下水濕泥滑,戰士們的身體漸漸地沉重起來,前進一步,要比平時多用一倍到兩倍的氣力。認不清道路,找不到目標,真是瞎子摸魚一般,只能伏在地面上緩緩爬行。

  對於久經戰鬥的戰士,在這樣細雨綿綿的黑夜向敵人的胸腹陣地摸進,是苦惱的事情,也是難得的良機。

  敵人的探照燈失去了照明的效力,敵人射擊出來的子彈盲目亂飛。戰士們可以放膽前進,接近到敵人的身邊,展開面對面的痛快淋漓的戰鬥。

  「什麼人?口令!」

  「開槍!」

  敵人詭詐地吆喝著。向左邊打一陣槍,又向右邊打一陣槍,時而打得很低,時而又打得很高。

  「瞎眼槍,神經戰!不理它!」秦守本低聲地對王茂生說。

  在總攻擊開始以後,突入到敵人陣地的縫隙裡的秦守本小組,經過約摸兩個鐘頭的光景,艱難地但是安全地前進了一百米左右,在接近到預定攻擊目標——敵軍指揮部前面屋頂上的機槍陣地——的時候,秦守本的膝蓋撞上一根焦黑的木樁,感到猛烈的疼痛,停止了渾身疲累的爬行,他急速地喘了幾口粗氣,揉揉隱隱疼痛的膝蓋骨,忍不住地咕嚕道:「天也跟老子搗蛋!」

  和他並頭伏在冰冷的泥水裡的王茂生,拍拍他,套在他的耳朵上說:「快啦!」

  正說著,屋頂上的機槍「咯叭咯叭」地叫了起來,紅色的小火花,在雨霧裡閃閃灼灼地跳躍著。

  在機槍響叫的時候,秦守本借著火花的點點微光,向背後看看,沒有人也沒有動靜。於是用舌頭在上顎上彈了幾下,那聲音恰象簷口的水點滴到石板上似的。大概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以同樣的「噠噠」的聲響回答了他。

  在他們繼續向前爬行的時候,一排紫紅色的曳光彈從他們背後穿過雨霧,急速地飛揚到敵人屋頂機槍陣地的上空。他和王茂生停止下來,仰臉向上,又一排紫紅色的曳光彈從同樣的方向穿射過來。

  他意識到營部對他們的迫切要求,當營部指揮陣地上發射出來的紫紅色的信號彈,又一次地飛揚過來的時候,他和王茂生躬起腰來,小松鼠似的向前猛跳了七、八步,到達一道燒焦了的黑牆下麵。

  是應該向敵人猛烈攻擊的時候了。秦守本心裡度量著,從口袋裡摸出臨出發的時候羅光給他的夜明表,揉去睫毛上的雨水看看,時針馱著分針,指在表的正中。

  「呀!十二點鐘了!」秦守本驚訝著,他覺得自己的進展太緩慢了。

  在他們背後遠遠的地方,槍聲、榴彈聲突然猛烈地響起來,他清楚地判斷得出,那是連長、指導員帶領的突擊隊集結的大石橋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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