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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二二】

  戰鬥開始以後的十分鐘內,吐絲口石圩牆的西面和南面,就給黃色炸藥炸開了兩個缺口,隊伍迅速地攻進了吐絲口的街道。

  吐絲口東北角的趙莊和西北角的青石橋,是吐絲口敵人兩個週邊支撐點,在四十分鐘以後,也被攻佔,兩處一千多個敵人,遭受到被最先乾脆殲滅的命運。

  師指揮所裡一盆木柴火的周圍,坐著副軍長梁波、師長曹國柱和師部的一些工作人員。他們在炮聲和槍聲的交響裡,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著,殷紅的盆火,映照著他們興奮的臉。「沒想到這樣快就攻進去哩!」曹國柱吸著煙,得意地說。

  「這要感謝偵察營的『小廣東』!人家裝啞巴,抬一棵大樹,到圩門口捉了俘虜,瞭解了情況!」梁波敲著手裡撥火的小樹枝,喊叫著說。因為恰巧在這個時候,有一顆炮彈在附近爆炸,他必須大聲喊叫,才能使他的聲音不被炮彈的轟響聲掩蓋下去。

  電話報告說:「南街口的一個高屋子已經佔領,一個排的敵人消滅了一半,一半逃走了。」

  又一個電話報告說:「西門樓上的碉堡被炸毀了,一個班的敵人被肅清。」

  值班參謀白玉生,寫好了作戰紀錄,戴著耳機,笑容滿面地發表議論說:「這個敵人,我看是一塊豆腐,不經打!」

  「豆腐?你說得輕快!」梁波不以為然地說道。

  「頂多是塊豆腐乾!」

  「嘿!不是那樣簡單!豆腐?豆腐乾?槍剛才打響,同志!

  差不多有一萬人,要個喉嚨吃哩!」

  正說著,團長劉勝闖了進來,板著臉孔,不聲不響地蹲到火盆邊烘著手。

  「老劉,坐到這裡!」曹國柱指著板凳說道。

  劉勝頭不抬,話也不說。

  「怎麼?你也裝啞巴啦?」曹國柱笑著問道。

  「我情願象『小廣東』,當個偵察員,還能抓個把俘虜兵!」

  劉勝咕嚕著,話裡顯然帶著憤懣的情緒。

  「不高興?今天晚上沒有任務是不是?」曹國柱問道。遞給劉勝一支香煙。

  劉勝勉強地接過香煙,把煙頭在木柴火上燒著,煙給燒焦了小半截,才銜到嘴上。

  「打消耗戰有我們的!賠本有我們的!賺錢的生意挨不到我們做!」隔了好一會,劉勝又咕嚕這麼兩句。

  梁波知道劉勝沒有看到他也坐在這裡,有意地不作聲,聽聽這個據說和猛張飛性格相似的劉勝,到底說些什麼,為的什麼事情,他在這個戰鬥沉酣的時候心情不愉快。現在,他清楚了,劉勝不愉快的原因,是攻擊吐絲口的戰鬥,他的團擔任的不是前鋒攻擊任務,而是預備隊的任務,別的隊伍順利地攻進了鎮子,他的心裡便很不好受,以為預備隊用不上,消滅這個敵人,定是沒有他的份了。梁波有意地避免劉勝過早發覺他這位副軍長坐在面前,手裡的撥火棒,好一會沒有動一動。

  一個電話,打破了屋子裡短暫的沉默。

  白玉生邊聽邊複述著電話說:「唔!一個班的敵人,死不繳槍。唔!喊話也沒有用。唔!結果,給炸藥全部炸死在地堡裡。唔!又佔領兩座房子,隔壁的一間屋子裡還有敵人!唔!正在挖牆洞!唔!揭屋頂不行!敵人混蛋!唔!朝屋頂上打機關槍……」

  「聽到沒有?敵人是豆腐、豆腐乾?」曹國柱對白玉生說。

  「有兩根骨頭,也卡不死人!」劉勝把香煙頭子擲進火裡去,敲著一塊木柴,忿忿地說。

  「回去休息!仗有你打的!不會把你那一團人閑在那裡!是我們師黨委的意見,軍黨委同意,把你們作二梯隊使用。就是說,打算放在緊要的關頭使用,不是厚了別人薄了你!」曹國柱對劉勝嚴肅而懇切地說。

  劉勝領會到師長的意圖,認識到這個決定是對的。軍、師領導對他和他的團的愛護、重視,他早有深切的體會。可是,槍響了,火線上帶下了俘虜,他在團部不斷地接到戰鬥順利發展的電話,心的跳動,便怎麼也按捺不住。加上營、連幹部有的電話詢問:「我們怎麼眼看人家吃魚吃肉,連湯也喝不到一口呀?」有的跑到他的面前,撅著嘴唇埋怨說:「難道我們打殘廢了嗎?陣地防禦戰不行,出擊戰也不行?」這就更加使他不能抑制住奔騰跳躍的戰鬥激情。怎麼想,他總擺脫不了戰鬥對於他的強烈的誘惑,怎麼想,他總感到別人是在舞臺上演戲,他自己則是坐在後臺的沒有登場的人物,而且還得看別人表演。別人表演的越精彩,他越滿意,越興奮、感動,同時又越是難受不安,甚至對別人的精彩表演發生嫉妒心理,以至認為上級冷落了他。

  他在他的屋子裡怎麼也安靜不下來,每一聲槍響、炮響,都是對他心靈的刺激和挑釁。他在陳堅面前略略地露出了他的憤懣情緒,嘆息著說:「我的命不好,有什麼法子?政委,你的命也不好!」陳堅沒有責備他,陳堅以為他想打仗,想消滅敵人,總是一種良好的品質,陳堅只是說:「也許我們兩個人的命都是很好的哩!」

  劉勝要警衛員備馬,說要到師部指揮所來,陳堅對他說:「去聽聽消息,我不反對,命好命壞的話最好不要說!」於是,他又要警衛員把馬鞍子卸了,回到自己的屋裡。可是,不是營、連幹部要求任務的電話,便是師部指揮所通知作戰情況的電話,煩擾著他的心緒;他走到屋子外面,吐絲口的火光、槍炮聲,萊蕪方向的火光、炮聲,戰地上運輸隊、擔架隊的來來去去,人馬賓士,更使他的胸口止不住地加劇跳動起來。他沒有再叫警衛員備馬,便情不自主地走上到師部指揮所的道路。到了指揮所門前,他猶豫了一下,「進去幹什麼呢?」他問他自己。正在這個時候,好象有人在背後推了他一下,他終於走進了指揮所矮小的屋子。

  聽了師長的話,他覺得他確是來得多餘,便站起身來,打算回去,一抬頭,他看到了梁波,呆楞了一下,象犯了過錯要求寬恕似地,低聲地說:「副軍長也在這裡!」

  「好大的眼睛!有個人在你面前,居然看不見!」梁波哈哈地笑著說。

  「我剛才說了兩句怪話!」劉勝窘迫地摸著腦袋說。

  「自己知道錯就行啦!」梁波笑聲不歇地說。

  劉勝站立在梁波的面前,無聊地摸出一支煙來吸著。

  「煙,請我吸一支!」梁波伸出手去,說。

  「副軍長不是不吸煙的嗎?」

  「打仗的時候,得動動腦筋,可以吸一支,你的煙,我更想吸一支。」

  劉勝遞了一支煙給梁波,用燒著的小樹枝替梁波把煙燃著。

  討煙和遞煙、點火這個小小的情節,鬆弛了劉勝心情的緊張狀態,把梁波和劉勝兩個人的心理距離縮短了。

  在曹國柱打完一次查詢情況的電話以後,梁波把劉勝拉坐到自己身邊,撥著盆火,以輕鬆的語調,懇切地說:「打仗的人,沒有不希望有繳獲的,繳獲越多,心裡就越快活!除非他是傻瓜,才願意打消耗仗,幹賠錢的交易!你想在這一仗裡撈一把,我不完全反對!難道怕我們的人多槍多?可是,老劉啊!賺錢得大家賺哩!在我們大家庭裡,得照顧照顧兄弟、姐妹!讓別人多賺一點,我自己少賺,或者不賺有什麼不好?有時候,為了讓別人賺錢,自己還得幹明知賠本的交易!在兄弟、姐妹當中,討巧在後,吃虧在前,才是講情講義的人啦!一見便宜就張嘴伸手,一見要吃虧,就象烏龜一樣,頭縮到肚子裡去,那算什麼英雄好漢?象那個樣子的部隊,算什麼主力部隊?一個主力部隊,應該敢於擔負最艱巨的任務,敢於吃虧、賠本、能夠照顧別人,照顧全域。你能夠這樣,別人就會尊重你,愛護你,時時刻刻想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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