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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劉麻子說:「不行,問題在行營調查課。前幾天,黃校長、楊校長、張校長都到我那兒去過。他們對二師學潮頗有意見,責備本部辦事不力。十三座學校同時罷課要求抗日,就是第二師範的主謀。第二師範護校運動的主腦有五個:夏應圖、嚴江濤、劉光宗、曹金月、楊鶴生。其中,嚴江濤是骨幹分子,赤化甚深!

  陳旅長問:「這人激進?」

  劉麻子說:「不一定激進,激進不一定可怕,主要是思想毒害極深,破壞能力極強,煽動性極大。他在知孝及嚴小姐庇護之下……」

  陳旅長聽了劉麻子的報告,把鼻子一擰,說:「那可怎麼辦?」

  劉麻子說:「看吧!」

  這時隨從兵拿進信來,說是有一位「故交」在公館裡等他,拆開信一看是馮貴堂。見劉麻子拿起帽子,他喊了一聲:「送客!」親自把劉麻子送出門來,隨後上了汽車回家。到了門口,馮貴堂彎著腰從門房裡走出來,睜圓兩隻眼睛,嘴上唏唏溜溜地笑著說:「貫群老兄!幾年不見,你……」

  陳貫群扭頭看了一下,說:「貴堂弟!光顧過財主了,也不來看看我。」

  馮貴堂走上去抓住陳貫群的手,笑著說:「財主什麼?不過是過個莊稼日子罷了。」

  陳貫群說:「誰不知道你是保南名門,號稱馮家大院。是不?」說著,又挺起大肚子笑。

  馮貴堂說:「不過是享祖爺的福罷了,誰又掙了什麼來?」

  兩個人手牽手走進客廳,陳貫群把馮貴堂讓在沙發上,說:「祖爺治下,兒孫享受,這還不是老規律?象咱這一輩人,誰又掙了什麼來?」

  馮貴堂從沙發上站起來,拱了拱手,說:「象你老兄就不同了,一個衛戍區的司令,比道尹權力還不小,而且是拿槍桿的人,偌大地方的治安,偌多人口的生殺予奪之權,操在你的手心裡。」

  陳貫群說:「權力大遭難大。象你吧,不做官不為宦,不吃俸祿才不擔驚哩!今天做官,比往日大大不相同了。委員長又派了什麼政訓員來,今天政治,明天政治,咱軍人只學會了打仗拿地盤兒,懂得什麼政治?」

  馮貴堂說:「有什麼難的,越是大官越好當,你動動筆,下邊人們就得跑斷了腿。」

  說著話僕人敬茶敬煙。馮貴堂眉飛色舞地喝著茶,吸著煙問:「目前治安上有什麼大困難?」

  陳貫群說:「甭說別的,光是這個第二師範就鬧不清了。委員長行營命令包圍逮捕,地方士紳們也有贊成的,也有反對的。」

  馮貴堂問:「還有誰是反對的?」

  陳貫群說:「地方上,校長們都主張快刀斬亂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逮捕起來。知孝就反對。」

  談到這裡,馮貴堂哈哈笑著彎下腰去,說:「他呀,甭聽他的!你還不知道?他是書呆子一個,尚清談。讀書本子行了,懂得什麼刑科大事。」

  陳貫群一聽,楞住了一下,挺了挺脖頸問:「江濤是個什麼人物頭兒?」

  馮貴堂紮煞起兩隻手,笑著說:「哈哈!一個青年學生罷了。前幾年俺縣出了個賈老師,在高小學堂裡教了幾年書,象老母豬一樣,孱生了一窩小豬兒,如今就成天價搖旗呐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他那裡受過什麼高深的教育,懂得什麼社會科學?光是看些個小冊子,設法籠絡青年學生和鄉村裡一些無知愚民,象集夥打劫一樣。這江濤就是他教育出來的。他哥是個共產黨員,『四·一二』政變的時候逮捕了,他爹跟我們打過三場官司。他爹還有個老朋友叫朱老忠,這人剛性子脾氣。幾個人幫在一塊,越發鬧得歡了。」

  馮貴堂一行說著,陳貫群在一邊聽,不住地撅起鬍子,咧起嘴角。他明白這地方民主力量確實有基礎,實力非同小可。一想起委員長行營對他的囑託,兩隻手扶著沙發背,連連搖顫著腦袋。

  馮貴堂說:「迅雷不及掩耳,快刀斬亂麻,一點不錯!一切『懷柔』都是錯誤的,都是炕上養虎,家中養盜,這完全是經驗之談!」

  陳貫群把手在沙發背上一拍,說:「下決心!就是這麼辦了!」

  馮貴堂又說:「是呀!善而不能治者,惡而治之,亦一途也!管他是抗日是共產呢!」

  說著,僕人擺上飯來,陳貫群留馮貴堂在家裡吃便飯。吃著飯又談起嚴江濤和朱老忠的家世。陳貫群又問:「你縣裡縣長是誰?」馮貴堂皺起眉棱說:「是王楷第呀!他就是上了幾天老軍官,武人治政,那裡能行哩!」陳貫群又連連點頭說:「這個人我倒是知道。」

  53

  嚴知孝從北菜園回來,不落家就到第二師範去。一下人力車,那個小軍官迎上來,棱眉橫眼地問:「你是幹麼的?」

  嚴知孝頭也不抬,徑直往前走。小軍官又往前趕了一步,說:「站住,你是幹什麼的?」

  嚴知孝說:「我是這學校的教員,要到學校看看學生們。」

  小軍官嗤地抽出盒子槍來,說:「站住!」

  嚴知孝扭頭看了看想:他怎麼這個凶樣子?說:「你那是什麼態度?揚風乍毛的。我要到學校去,你能不叫我去?」

  小軍官拿著盒子槍,一搖一搖地說:「當然不能隨便叫你進去!」說著,粗著脖子出氣。

  嚴知孝一下子楞住,瞪著小軍官看了半天,才說:「你瘋瘋勢勢,想幹什麼?」他覺得實在氣憤,冷不丁伸出手,啪啪地打了小軍官兩個耳光。小軍官躲不迭,倒退了幾步,連連喊著:「造反,捆起來,他通共!」

  這時,有幾個士兵趕上來,要捆嚴知孝。他瞪起眼睛,眼瞳上網著血絲。拿起手杖說:「來!我打掉你們的狗牙!陳旅長都不敢怎麼我,你們打電話問問!」他這麼一說,士兵們都呆住。他又說:「我叫嚴知孝,你問問,能不叫我去看學生?」

  這時士兵中有懂事的,看他跟上司有瓜葛,忙走上來說:「老先生忙去吧,我們不知道,也別生氣了!」一面央懇嚴知孝,小軍官忙去打電話報告,請示。

  嚴知孝嘴裡一股勁地說:「今天真是晦氣!」說著,走到門下敲門,等韓福叫了江濤來,才開門把他迎進去。江濤笑吟吟地攙著嚴知孝走進會客室,請他坐下,叫韓福老頭端上茶來。江濤問:「嚴先生!你來有事嗎?」

  嚴知孝說:「不是我的事,是你們的事。我想當個中間人,說合說合。事情總得有個結局呀!」他又盯著江濤說:「這兩國交兵,也得有個完哪,學校總歸是學校!」停了一刻,又象給學生上課一樣,反問了一句:「這,在個學校裡,動刀動槍的,總是不妥當吧!」

  他看到大門裡有學生站著崗,手裡拿著槍刀耍著練著。也有的蹲在牆下看書。他想要怎樣說法,才能使江濤明白目前的形勢。其實這已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鬧起學潮來,這個牆圈裡就成了自由的國度。在這片國土上,用一種不同的思想體系組成了領導和軍隊(學生糾察隊),建立下特殊的生活秩序和新的人與人的關係。以高度樂觀主義的精神,克服饑餓、疾病和侵害,跟統治者作尖銳的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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