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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江濤看著信,他心裡還在打著忽閃。嚴志和看他嘴上只是嘟嘟,也不念出來。就說:「嗯,我在這裡聽著哩,你可念出來呀!」江濤猛地抬起頭來笑了,原來他忘記父親在他的身旁,就又念了一遍。

  嚴志和眨著長眼睫毛,拿過這封信來,用手摸著。翻過來看看,翻過去看看,實在不願放下來。他說:「你家去吧!去給忠大伯、給你奶奶他們念念,叫他們心裡也豁亮豁亮!」

  18

  江濤跟父親出城回家,沿著到鎖井去的那條小道走回去,到了河邊,在小擺渡口上過了河。嚴志和說:「走,咱們先叫你忠大伯高興高興。」一進小門,朱老忠正坐在捶布石上喂牛,他的黃牸牛生了條小花犢,打了筐青草來正喂著。那犢兒見有人進來,揚起頭哞哞地叫,它還沒見過生人哩。江濤把它抱在懷裡,親著它的嘴說:「可好哩!可好哩!」

  嚴志和說:「大哥!告訴你點喜慶事兒。」

  忠大伯問:「什麼喜慶事?你這麼樂哈。」

  嚴志和說:「運濤來了信了。」

  忠大伯猛地站起來,呆了半天才說:「運濤,他有了下落了?」

  貴他娘聽得說,邁開大步,從屋裡通通地走出來,站在臺階上,仄起頭來問:「運濤有下落了?」

  嚴志和慢搭搭地說:「他還幹上了不平常的事情。」

  忠大伯伸開兩隻手,象翅膀一樣扇著說:「好啊,好啊,自從他走了,我黑天白天地結記他。我想他要是下了關東,那裡咱熟人多,也該有個音訊了。」

  貴他娘笑他說:「嘿!看你樂的,要飛上天去呢。」

  忠大伯說:「我心上的人兒來了信嘛,我為什麼不樂?」

  江濤說:「南方是革命發源地,革命軍從去年開始北伐了!」忠大伯說:「來!坐下來給我念念。」叫江濤坐在捶布石上,忠大伯和嚴志和硌蹴著腿蹲在兩邊,抬起臉來,聽著念這封信。當江濤念到「在軍隊上過了半年多,又到軍官學校學習……」的時候,忠大伯打斷了江濤念信,說:「志和!你看怎麼樣?我說咱得有一文一武,這咱晚光自咱有一文兩武了。大貴也來了信,他在軍隊上學會了各樣的操法,還學會放機關槍。人家見他身子骨兒粗壯,叫他背機關槍,背著背著就學會放了。」又伸出右手,在空中一劃一劃地說:「江濤!趕快給我念,念下去!」當念到「現下,剛從學校畢業,上級叫我當了見習連長」,他又張開長鬍子的大嘴,呵呵地笑起來。瞪起眼睛說:「嗯!這連長可是軍隊上的官兒呀!咱門裡幾輩子了,可沒有坐過官的人,叫運濤起了祖了!」

  嚴志和也樂哈哈地說:「可說是呢,誰承望的!」

  江濤說:「他還說南方不比北方,到處看得到群眾革命的熱情,工農群眾站起來了!革命軍到了咱這裡,一切貪官污吏、土豪劣紳,一切黑暗勢力都可以打倒!」他一邊說著,手舞足蹈,直想跳起來。

  這時,忠大伯和嚴志和把耳朵就近江濤,直怕丟落幾個字,滾在地上摔碎了。聽到最後一句話,忠大伯伸手撥弄撥弄耳朵,拍拍胸膛說:「嘿!革命軍北伐成功,咱就要打倒馮老蘭,報砸鐘、連敗三狀之仇,咱門裡就算翻過身來了!」說著挺起胸膛,在院裡踢了兩趟腳,鬧了個騎馬蹲襠式。兩手連續著把兩隻腳一拍,扔地一下子鬧了個旋風腳,又啪地戳在地上,兩手叉在腰裡,紅著臉呵呵笑著,說:「看,我又年輕了,身子骨兒多麼壯實!」

  貴他娘說:「看你哥兒倆高興的!江濤!忙念,我心裡著急。」

  嚴志和搓著兩隻手,對朱老忠說:「哈哈!你聽了運濤來信,真是硬朗多了!」又摸摸胸膛說:「嗨!今日格這麼高興,可是怎麼過去呢?」說著,兩隻腳跺躂著,想跳起來。

  江濤念完了運濤的信,又念完大貴的信。忠大伯說:「可說的是!我腦子裡也懵了,老了老了添了這麼多喜慶事,可叫咱們怎麼活下去?」

  貴他娘說:「怎麼活下去?叫運濤回來,接你們去當老太爺子。」

  嚴志和說:「那可不行,我一離開瓦刀,心上就空落落的。」貴他娘說:「哪你就帶上瓦刀,隨軍隊去給他們盤鍋臺。」

  忠大伯說:「那可不行,那有老太爺子盤鍋臺的?」

  一家大小說說笑笑。嚴志和停了一刻,又說:「說是說笑是笑,咱是莊稼人出身,還是他坐他的官,咱壘咱的房,種咱的地。」

  江濤看老人樂得瘋兒癲的,他說:「爹!他坐的不是平常的官兒。」

  嚴志和問:「他坐的是什麼官兒?」

  江濤說:「是革命的官兒。」

  忠大伯走過來,拍著江濤說:「你說說,這革命的官兒,又有什麼不同?」

  江濤說:「坐革命的官,不是為的升官發財,是為了要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政客,剷除土豪劣紳!」

  嚴志和問:「那些玩藝是什麼?」

  江濤一時情急,而且也不是一句話說完的事情,他說:「就要打倒馮老蘭這樣的人!」

  忠大伯說:「那好嘛,正對我的心意,老霸道們早就該打倒,這個比坐官掙錢還體人心!」

  貴他娘說:「嘿呀!你哥們把聲嗓放小點兒,四鄰民宅呀!」朱老忠說:「管他四鄰民宅?我還嚷翻了天呢!」說著,忠大伯、嚴志和、江濤一塊走出來,到江濤家去。嚴志和說:「咱門裡遇著這麼大的喜事,咱得慶賀慶賀,你們頭裡走,我去打點酒來,咱老哥兒倆喝。」他又跑回去,跟貴他娘要了把砂壺,走下坡過了葦塘,到西鎖井去了。

  江濤跟了忠大伯,走上房後頭那條小道。老驢頭正在地頭上耪草,恍恍惚惚地看見有人走過來,才說張嘴駡街,抬頭一看是朱老忠。又笑了說:「是老忠兄弟,要是別人,我就又要開腔了。」忠大伯說:「你算了吧!人老了要省點兒人事!大晴日子裡,成天價罵罵咧咧,不怕人家笑話?」老驢頭說:「這地踩硬了,就長不出莊稼來。」忠大伯說:「你倒不如說,是不願叫運濤做你的女婿。」忠大伯一說,老驢頭臉上騰地紅起來,才說開腔,忠大伯緊接著說:「告訴你說吧!運濤坐了官兒,當上連長了!」

  老驢頭問:「真的?」忠大伯說:「一點不假。」老驢頭搖了一下長腦袋,不再說什麼。忠大伯和老驢頭有個小呲牙兒,說到這裡,看老驢頭要惱,放快腳步走過去。老驢頭又低下頭,嘟嘟念念地掘深壕墊,把人們蹚掉的棗棘針重又埋上。說:「誰也再不敢著邊兒,就是他!」

  江濤走到家裡,一進屋就喊:「娘,快出來,喜訊來了!」濤他娘從門裡探出頭來,問:「什麼喜事?江濤回來了?」一看忠大伯也來了,想: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連忙走出來,笑了說:「什麼事?」

  江濤說:「哥哥來了信了,問娘、問奶奶好兒。」

  老奶奶聽得說,從炕上喊出來:「江濤!你說什麼?」她嘴裡喊著,眼睛可是沒有睜開,只是臉上笑眯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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