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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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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松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反正餓死也是死,還不如餓死以前彈騰兩下子哩!我看了,夜裡去,車站上人那麼多,他們有槍也不敢亂放。『命大撞得天鼓響。』逮住也不過挨兩下子。」 李鎖心動了,他說:「去就去。他們不給咱救濟糧,咱自己去弄。」 兩個人商量了半天,到了後半夜,長松帶著小建和小強,李鎖帶著他的孩子小板,一同到車站上來了。到了閘口,就有當兵的站崗,周圍全是鐵絲網,無法進去。 停了一會兒,忽然有一列載著糧食的火車從西邊過來。列車快進閘口時,速度減慢下來。長松帶著籃子抓住火車上的扶梯,躍上火車,從腰裡掏出那個「漏子」,對準一個小麥包猛地插進去。麻袋裡的小麥隨著車身搖晃,嘩嘩地向籃子裡流起來。 長松沒有想到這個鐵器如此鋒利順暢,心裡感到一陣狂喜。 長松把流滿麥粒的籃子遞給小建,又把小強的籃子接過來,讓麥粒向裡邊流著,不到吸一袋煙工夫,這一籃子也裝滿了。他輕捷地跳下火車,這時李鎖也弄了一籃子麥子,從火車上跳了下來。 有了這兩籃子麥子,年總算過去了。他們不敢去借磨磨面,就煮囫圇麥粒吃。長松特別小心,連孩子們拉的屎,他也用土蓋好,因為他發現裡邊有麥粒。 常言說「人膽是嚇出來的」,過了年,李鎖又來找長松,想再去弄一次麥子。長松和他帶著三個孩子去了。這天是正月十五,月亮特別亮。長松說:「今天夜裡月亮太明,恐怕不好去扒車,還是回去吧。」 李鎖說:「我家裡又斷頓了,少弄點。」正說著,一列火車開了過來。李鎖先扒上火車,長松也只得縱身跳上去。長松剛弄了一籃麥子,正要遞給小建,只聽見一聲警哨響,一個護路員警喊了起來:「有小偷!抓賊啊!有人偷糧食!」 警哨此起彼伏地響起來,車站上的站崗士兵也跟著喊叫起來。 長松急忙跳下車,伏在地上,等著火車過去後,卻不見李鎖。原來李鎖在火車上沒有跳下來。被火車拉到車站裡邊去了,小板嗚嗚大哭了起來。他叫著:「俺爹哩!俺爹哩!」 長松急忙捂住他的嘴,交代說:「別哭,等會兒他就回來了,咱們先回去。」 長松帶著孩子們正朝北走,車站裡忽然喊著:「抓住他!抓住他!」 緊接著是追趕聲、腳步聲、喊叫聲和警哨聲混作一團。接著便傳來了李鎖的慘叫聲。 長松的血液沸騰起來。他對小建說:「你們在這等我!」說罷轉身回去,找了一個鐵絲網破口地方,鑽了進去,他朝著李鎮喊叫的地方狂奔。 他越過兩道鐵軌,又鑽過兩列車廂,在朦朧的月光下,看見三個護路隊員在扭著李鎖踢打。李鎖掙扎著,喊叫著,籃子在一邊扔著,麥子灑了一地。 長松猛撲過去,抱住一個護路員警,和他廝打起來。李鎖趁機掙脫跑了,三個員警扭住長松,用皮帶、警棍向他身上頭上抽打著。長松拼命和他們廝打了一會兒。最後,他終於被三個員警捺在地上。就在這時候,從一列空車廂下,忽然鑽出來兩個半大孩子。他們是小建和小強。小建跳過來,抱住一個護路員警的腿就咬,小強也撲過去抱住一個員警的腿,下死勁地拽著。 長松從地上一滾,猛地爬了起來。他用頭猛地向一個護路員警的心窩撞去。那個員警「哎喲」了一聲,往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長松趁機跑了。小建在後邊喊著:「爹!往西邊跑!西邊有個口!」 另外兩個護路員警想去追趕,卻被小建和小強纏住不放。等他們吹著警哨又喊來兩個員警時,兩個孩子穿過列車下邊,跑得無影無蹤了。 長松踉踉蹌蹌地跑到鐵絲網前,就再也跑不動了。他倒在土坷垃上,右腿完全麻木了,頭上的傷口流著血,他覺得渾身疼痛。他的眼前一陣陣地發黑。他咬緊了牙關沒有哼出聲來。 天快亮的時候,小建和小強找到了他。他們把他攙到一個鐵絲網大洞前扶了出來。這時李鎖還蹲在一個土埂上。他把長松背了起來,慚愧地說:「長松哥,都怨我太笨,連累了你。」 長松在他背上歎著氣說:「李鎖,咱們窮弟兄不要說這種話。誰也沒連累誰。同打虎,同吃肉,同倒楣,同爬堂。既然幹了這一行,就不能怕挨打。窮人飯,拿命換,只要命還在,就算夠本。」 李鎖掉著淚說:「你滿臉都是血,擦擦再回家。」 長松坐在地上讓李鎖用衣服給他擦著臉上的血跡。他慘笑著說:「李鎖,過兩天,等我身子養好了,咱們再去,你還敢不敢?」李鎖說:「人膽和人膽一般大。你敢去我也敢去。」 三 長松病倒了。頭上的傷口化了膿,發起高燒來,一條腿的骨頭錯了窩,腫得像個小盆子。 楊杏這一次真著急了。看病沒有錢,吃藥沒有錢,她想給病人擀半碗面片湯喝喝,家裡連一把麵粉都沒有。她愁死了。眼看著頭髮白了起來。「怎麼辦?總不能等死吧!」忽然,她想起了老清嬸一家。這天早晨,她偷偷地跑到了西關銅駝街老清嬸的家裡。老清嬸正在梳頭,聽了楊杏的敘述,她支吾了半天沒有吭聲。因為海老清不久前餓死了。愛愛剛從伊川回來,雁雁得了重病,她們家也欠了一屁股賬。她正沉吟著,愛愛卻毫不猶豫地湊了十元錢交給楊杏,她還熱心地幫著請了個姓郭的老太太給長松捏了捏腿,把骨頭縫對上了,藥錢和請醫生的花銷,全由愛愛拿出來的。 但是,這十元錢又能花幾天?過了一些日子,長松的家仍然是米淨面光了。 楊杏也變得心腸硬起來了。她不像從前那樣愛掉眼淚了,對孩子也不那麼關心和疼愛了。有時小建和小強跑出去幾天不回家,她也不管不問。她開始罵人了,罵小建,罵小強,有時也罵小響:「死妮子!早晚我得把你賣了!」 小響開始聽到這句話,嚇得直哭。她不敢喊餓,也不敢多吃一口飯,她每天提著籃子去拾柴禾,把滿滿的柴禾籃子放在媽媽面前,表示她在這個「家庭」裡的作用。 長松的燒退了。整天喊著要吃東西。可是家裡什麼也沒有,楊杏有什麼辦法?長松喊著說:「真餓壞人了!我真想把這床腿啃兩口!」楊杏聽著心裡像刀刺一樣。但她有啥辦法?她只好又一次厚著臉皮到了老清嬸家裡。老清嬸有點不耐煩了,嘴裡不好說什麼,臉上卻顯了出來。楊杏也看出來了。她只好歎了口氣,搭訕著退了出來。剛走到街口,愛愛追了出來。她把手上的一隻銀鐲子給了楊杏,說了句:「把這只鐲子去換幾塊錢吧!」說罷,轉身走了。 銀鐲子只換了十元錢。十元錢只買了十多斤玉米,吃了五六天又吃光了。俗話晚:「上山擒虎易,出門告人難,」楊杏實在無法求告了。實在捱不過來,只好又去找老白婆了,她對老白婆說:「把我那個小的也找個家吧!她爹有病,實在走投無路了。你行行好,幫個忙吧。」 老白婆問:「她幾歲了?」 楊杏說:「屬羊的,今年整九歲了。你看,童養給人家也行,給人家當個丫頭也行。孩子什麼都會幹。」 老白婆想了想說:「你候著吧!我給你問問看。」 過了兩天,老白婆領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來了。那個女人帶了三十斤高梁,哄著小響說:「走吧!乖乖,我是你姑哩。到我家住幾天,等你爹病好了,再送你回來。」 小響看看她媽,她媽不敢看她。她又看著這個陌生女人。她有些膽怯,又有些惶惑。 這個女人拿出一個燒餅給她說:「給!吃吧。到俺家每天都叫你吃好面。」小響接住了燒餅,遞給楊杏說:「媽,叫俺爹吃!」 楊杏接住燒餅,仍然扭著臉不敢看她,這時小建和小強都不在家。小響找不到別的人了。那個女人說:「走吧!乖乖。咱走吧!跟我走吧!」 小響無奈,兩隻眼睛裡含著兩眶淚水,默默地跟著這兩個女人走了。 走到燒窯溝口,楊杏隱約地聽見了小響嘶啞的哭喊聲:「哥哥——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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