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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灃河岸邊】

  哪裡黃土不埋人?

  ——民諺

  夜裡刮了一夜北風。天快亮時又落了一陣小雪,天氣格外寒冷。吃罷早飯時候,天卻放晴了。徐秋齋看了看,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就穿上樑晴給他新縫製的棉袍,帶上紙墨筆硯,慢騰騰地走到郵局門口,準備給人代寫書信。

  他來到郵局門口,擺好桌子,剛剛擺好紙墨筆硯,忽然聽見一群賣報的孩子在郵局門口喊著:「賣報!賣報!西京日報!易俗社舉行勞軍義演!咸陽道上發現無名女屍!……」

  徐秋齋聽到這則消息,忽然心裡一動。他從口袋裡摸出兩個分幣,買了一份報紙,戴上花鏡仔細看起來。只見這張小報第二版上,印了一張照片,因為紙張粗劣,印刷也差,模糊一片,他咋看也看不清楚。照片旁邊的宇,他卻能看得清楚。上邊印著:

  本市北三十裡,咸陽公路的灃河岸邊,發現一具無名女屍。死者約有二十八九歲年紀,農村少婦打扮。上身著陰丹士林布小襖,下身穿深灰色線春夾褲。頭上用的是高級髮蠟及進口香水。系被人從背後用手槍擊斃。據雲:很可能是某公館少婦攜帶細軟出走,路遇匪徒搶劫被害……

  徐秋齋看了這則消息,心中頓時不安起來。因為前天雪梅去咸陽以前,曾經來找過他。好像記得雪梅穿的就是一件陰丹士林藍絲布褂子。他又尋思,如今兵荒馬亂,盜匪如毛,也可能不是雪梅……不管什麼事情,疑竇一生,各種情由物相,便從腦子中翻騰起來。他在郵局門口坐不住了,就把硯臺裡的墨汁倒掉,信紙信封收拾起來,徑直到黃金廟街毛毯廠來找梁晴。

  梁晴看了報紙上的照片,渾身都嚇軟了。她說:「臉看不清楚,身材倒有些像,也是長胳膊長腿。」

  徐秋齋又問:「你記得雪梅穿啥衣衫?」

  梁晴想了想說:「雪梅是穿了條灰線春夾褲……」

  徐秋齋聽她這麼說,心中已明白了八八九九。他對梁晴說:「晴,是不是雪梅,咱們跑一趟吧。她和孫家也生分了,孤身漂零,連一個親人都沒有!咱們還是去看看放心。走吧,咱們現在就去。」

  日頭偏西時候,徐秋齋和梁晴來到灃河岸邊。那具無名女屍就在灃河南岸柳樹下放著,當地聯保處派了一個打更的老頭在看守著。屍體上蓋了一張破席。

  徐秋齋和梁晴走到屍體跟前,只見一隻胳膊在席子外邊伸著。梁晴看見這條胳膊,就哭了起來。

  「大爺,就是她!就是她!我認得她手上戴的這只鐲子。」

  徐秋齋的心「怦怦」直跳。他緊走了幾步,掀開席片,只見雪梅花容委地,香消玉殘。一張慘白的臉,面對著無言無語的蒼穹,好像睡去了。

  徐秋齋輕輕蓋上了席片,擦了擦昏花眼睛裡的淚水。梁晴坐在河邊蘆葦叢旁,嗚嗚地失聲痛哭著。她膽子小,不敢去看屍體,可是對雪梅的死,她感到深深內疚。因為是她讓雪梅來成陽的。

  這時,看守屍體的老頭走過來問徐秋齋:「大哥,你是她家裡人?」他指著屍體。

  徐秋齋說:「不是,我們是她的鄉親。」

  打更老頭有些失望,說:「我已經看了兩天兩夜了。保長說一天給兩斤麥子,可是給我的全都是漚麥。」

  徐秋齋立即從口袋裡掏出兩元錢說:「太感謝您了!給你,吃飯不飽,喝酒不醉,買盒煙吸吧。」

  打更老頭接住錢後,又小聲地對徐秋齋說:「你們放心,我一定看好。」他又指著雪梅的手腕說:「這首飾……保丁們都來……幾回了,有我在,哼!……人不能壞良心。」

  徐秋齋問:「這兩天有人來認屍沒有?」

  打更老頭說:「沒有。聯保主任說,明天再沒人來領,就要埋了。」

  徐秋齋說:「先別埋。」

  打更老頭說:「怎麼?她還有親人?」

  徐秋齋說:「有。麻煩你再候一天。我們馬上去找她的親人。」

  打更老頭說:「好吧!可得快點。」

  徐秋齋馬上吩咐梁晴去咸陽城裡把藍五找來,自己卻氣衝衝地折回了西安。

  徐秋齋是個飽經風霜的人。他知道雪梅這次去咸陽的前因後果。憑他幾十年的經驗,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是那個姓孫的傢伙幹的,看了雪梅的屍體,他更加肯定了這個看法……情理不順,氣死旁人,他得為雪梅和藍五說幾句公道話。不過,當他走進延秋門巷,他的心裡卻嘀咕了起來。俗話說,捉賊要捉贓、抓奸要抓雙,你說姓孫的幹了壞事,你有什麼把柄?無贓無證,你又能幹什麼?他心裡犯了猶豫,腳步馬上慢了下來……難道就這樣便宜了姓孫的混蛋?當然不能,總不能白白便宜了這個傢伙吧!

  深夜時分,徐秋齋叫開了孫楚庭的大門。

  孫楚庭這幾天感冒了。他披了件銀灰鼠皮襖出來見徐秋齋。

  徐秋齋說了自己的姓名,孫楚庭點著頭甕聲甕氣地說:「知道,知道。聽雪梅說過。徐媽——沏茶!」

  徐秋齋搖了搖頭,「不用了。孫處長,雪梅出事了,你知道嗎?」

  「出、出了什麼事?」孫楚庭的眼睛裡閃過了一道異常複雜的神情:是高興?是惋惜?還是幸災樂禍?也許,這幾方面都有點吧!

  徐秋齋說:「她在戚陽路上灃河岸邊叫人打死了。」

  孫楚庭大喊一聲:「哎呀!她走的那天,我就勸她說,那條路太荒僻,土匪多得很……她准是叫截路的搶劫了!啊呀!……」

  徐秋齋這時卻異常地冷靜:「孫處長,我看不是土匪搶劫!」

  孫楚庭一愣:「為什麼?」

  「土匪搶劫,為的是財物。雪梅手上一副鍍金鐲子、耳朵上一副翡翠耳環,都還戴著。士匪要謀財害命,這些首飾還能留在她身上?」

  「那是什麼原因呢?」

  「孫處長!你不清楚?」

  「我怎麼清楚?」孫楚庭板起了臉。

  徐秋齋說:「在她離家以前,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孫楚庭皺著眉頭,「老先生!我和雪梅已經一刀兩斷了。她走以前,我們已經辦清楚了手續……不過,她和我總算在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了。我們倆一直沒有傷和氣。這件事情嘛,我不能這樣拉倒。我要替她伸冤。地方法院裡我有朋友。」

  徐秋齋笑了笑說:「那好,那好。孫處長,常言說,『冤有頭,債有主』,『有放陳的糧食,沒有放陳的官司』。雪梅死得這麼慘,你不伸冤,我們鄉親也要替她伸冤。不知孫處長什麼時候去法院?我老頭跟著你跑一趟法院。雪梅去咸陽前,跟我說了她的事……」

  「這……」孫楚庭的心裡一跳,心裡暗暗罵道,「這個老雜毛想幹啥?」不過,他的臉上還是那樣的平靜,「這幾天我……病了。過這幾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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