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黃河東流去 | 上頁 下頁
八六


  人約是藍五的聲音太大了,對面山谷裡引起了一個回聲:「天打五雷轟!」

  兩個年輕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了。藍五第一次瘋狂地吻著他自己的「妻子」……

  二

  兩個柳枝編的花冠順著小河水漂走了。他們又開始了他們的「私奔」旅程。傍晚時候,陣雨又下起來了,山裡邊村子稀,看著有幾處炊煙,要翻過溝去投宿,最少還得跑五六裡。正在這時候,他們忽然聽到兩聲狗吠。

  雪梅嚇了一跳。她說:「這裡怎麼還有狗?」

  藍五說:「有狗就有人家!」他們順著狗叫的聲音向山坡上走著。轉過一片竹林,果然發現一個破廟。

  廟已經倒塌得不像樣子了。廟前的石碑倒著,老松樹在地下臥著,山門已經沒門樓,門框上邊還殘存著「香積寺」三個字。

  藍五叫了叫門,隨著狗咬聲,出來個老尼姑。老尼姑已經六七十歲了,頭上纏了一條破黑手帕,她一邊喘著氣,一邊開了門。看了藍五一眼說:「問路的?」

  藍五說:「師父,我們是過路的,趕不上店了,天也下雨了,我們想在這裡借宿一夜。」

  「這兒沒有地方。」老尼姑說著就要關門。

  雪梅忙過來說:「大娘,你行行好吧!我實在跑不動了,天也黑了,你收下我們這點小意思。」她說著把一塊銀洋放在老尼姑手裡。

  老尼姑看了看是一塊雪白的銀洋,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她說:「你們跟著我來吧!」

  領到一個小屋裡,牆角上放著一套簡單的鍋灶。

  老尼姑說:「你們是一家人吧?」

  雩梅說:「是的,我們到陝西去。這廟裡就你一個?」老尼姑說:「我師父死了,徒弟跑了。唉……你們今夜就住到這個屋子裡吧。你們還沒有吃飯吧?」

  藍五說:「我們帶的有乾糧,有燒餅。」

  老尼姑說:「光吃乾糧還行?我給你們燒碗茶。」老尼姑說著拉起風箱給他們燒了半鍋茶,還從一個破罐子裡,給他們夾出來一碟子醃竹筍菜。

  吃罷乾糧,老尼姑說:「你們歇吧!門從裡邊能插住。」

  雪梅說:「師父,你到哪裡住?」

  老尼姑說:「我好將就。大殿旁邊還有個柴房。」

  雪梅說:「我們送你去。」到了柴房屋裡,只見放著半屋麥秸,大概是老尼姑平常揀來當柴燒的,麥秸上還鋪了一張破席子,席子中間有兩個大洞。

  雪梅看了看藍五小聲說:「咱們住這兒吧!人家師父老了,怪可憐的。」藍五就向老尼姑說:「師父,我們住這裡吧!你還去住你的房子。」老尼姑說:「不行,那不像話,我收你們的錢,能這麼委屈你們?」

  雪梅說:「我們就住這裡!我們是年輕人,不怕冷,你還回你自己屋子吧。」拉扯了半天,老尼姑爭不過他們,只好自己回去了。臨走她交代說:「這兩扇門從裡邊能插上閂。另外,吸煙時小心點,這都是柴禾。」

  藍五說:「我不吸煙,你放心吧。」

  藍五剛把門關住,老尼姑又回來了。藍五開開門,老尼蛄卻把一條被子塞進來。藍五說:「不用,不用!」老尼姑已經回身走了。

  藍五把柴禾平了平,席子鋪了鋪,又把那條被子抻了抻。他說:「睡吧!今天夜裡沒有查戶口的,也不怕狼,可以安安生生睡了。」他說著起來插好了門。回過頭來看雪梅時,卻看見她在席上坐著,臉色慘白得像一張紙,瞪著兩隻驚恐的眼睛。

  藍五過來安撫著她問:「你怎麼了?」

  「不知道……」雪梅細聲低說著,閉上了眼睛倒在他的懷裡。

  「你是不是有病了?」藍五憐惜地看著她。

  「……」雪梅搖搖頭。她把藍五的手拉了過來,放在自己的胸前,藍五這時感覺到他手掌下的那顆心,像擂鼓似地要跳到他的手裡來……

  夜雨,又瀝瀝淅浙地下起來了。初開始是在屋頂上沙沙作響,清新的雨味夾雜著山上松枝的芳香,向著屋子裡飄送著。接著,簷著滴水了,它是那麼均勻、而有節奏地滴在空階上。一陣悶熱之後,天上忽然雷電交加,一道道雪亮的閃電,一陣陣隆隆的雷聲,接著是瓢潑的大雨,向山峰、向樹林、向這座大廟傾瀉著,一座座山峰突然像披上幾十條飄帶一樣,掛上了奔瀉的雪白瀑布。整個大地都像在戰顫著,喘息著,在暴風雨中,它呈現著從來不曾有過的壯麗奇景。

  三

  一陣清脆悅耳的鳥聲把藍五吵醒。他睜開眼睛看了看窗外,雨住了,天晴了,太陽把燦爛的光線投射在夜雨洗過的松蓋上,發出耀眼的青翠顏色。雪梅還在睡著,他把被子給她輕輕蓋了蓋。剛坐起來,雪梅也醒了。

  她閉著眼睛輕聲問著:「天晴了?」藍五說:「晴了,天上連一片雲彩也沒了。」

  「咱們就在這兒住幾天吧,我不想馬上走。」

  藍五到前邊屋子裡和老尼姑說了說,希望在這兒留幾天,並且又給了她兩塊銀洋。老尼姑高興地把他們留了下來。上午,老尼姑到附近馬嘴口集上買油秤鹽,雪梅就在家裡做起飯來。

  她先擀了兩劑麵條,又炒了些老尼姑泡的酸菜。

  藍五笑著說:「想不到你做飯還做得這麼好!」

  雪梅微笑著說:「你當你娶了個請吃坐穿的媳婦嗎?告訴你,我什麼飯都會做。不光會做飯,織布、紡花、種地都會。我爹原來是個讀書人,後來抽上鴉片什麼活都不做。我們家十幾畝地就全憑我這個大女兒哩。鋤地,割麥子,打場,連牛都是我喂的。以後牛賣了,我還自己拉犁。」

  藍五說:「我可沒有想到。就你那只白嫩的手也不像。」雪梅說:「手是這幾年在劉家養的了。到將來你就知道你這個媳婦沒有白娶。」

  藍五嘿嘿地笑著,他不會說笑話,他也不敢說。

  雪梅燒著灶火,火焰把她的臉映得鮮紅。她又深情地說:「藍五哥,咱們跑到新疆,把姓名改了。用咱們的錢買十幾畝地。再買頭牛,蓋兩間草房。每年種一季麥子,再種點豌豆、菜豆、棉花。菜豆地裡帶幾行芝麻,棉花地裡種幾棵南瓜。咱們兩個一塊下地幹活,一塊回來做飯。咱們不分……」雪梅在想著說著,好像他們已經住到了那兩間新草房裡,已經在他們的土地上幹著活,說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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