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黃河東流去 | 上頁 下頁
三八


  海騾子說:「褚團長,我倒有個辦法。你們頒發『良民證』嘛,按戶口發良民證。凡是有戶口領到良民證的,按居民對待。凡是沒有戶口的,不發給良民證,按流民處理。該趕走的趕走,該抓的抓起來。這樣我們就好辦了。」

  褚元海聽海騾子這麼說,心裡想,這倒真是個好主意。不過他嘴裡卻說:「這不好辦。良民證還得到開封石印館去印。我們又沒有經費。還得登記,清查……」

  西田笑了笑說:「褚先生,我們公司對於熱心給我們協助的明友,報酬一向是從優的。」他說著從皮包裡掏出兩疊鈔票放在桌上說:「這是兩千元儲備票,請先收下。將來貴團軍餉、武器彈藥有什麼困難,我們還可以幫忙。」

  褚元海看到鈔票,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線。他大笑著說著:「西田先生,你太客氣了!你太客氣了!……」他說著自己拿起酒壺,滿倒了三杯酒說:「來,來,來,咱們喝酒,今天要喝個痛快。先喝個『桃園三結義』!……」他說著自己先端起一杯,像往老鼠洞裡灌水一樣,一飲而盡。他又讓著西田和海騾子說:「喝起!喝起!一人三杯。」就在西田和海騾子端起酒杯喝酒的時候,桌子上的兩疊鈔票已經跳到褚元海的口袋裡。海騾子看得清楚,他心裡想著:別看這個胖子動作呆笨,手倒很靈便利索。

  三

  正月十六這天本來是「開市」日。按照習慣,街上的商行、鹽棧,都應該掛出燈籠,點放鞭炮開始營業了。

  李麥和楊杏到街上轉了一圈,想到幾家旅社聯繫聯繫,還給他們拆洗被子。可是跑了幾家,都還關著門,有幾家門上貼著「遷往界首」的字條。有兩三家雖然開了門,但是人家說生意不好,暫時不拆洗被子。

  李麥說:「看起來這個碼頭快不行了。都叫漢奸隊來鬧壞了。這裡本來是個『三不管』的地方,他們一來,明搶暗奪,誰也不敢從這裡過了。」楊杏說:「咱要是這樣下去,攬不住活幹,可要把人困死在這裡。」李麥說:「真不行了,再推著小車走,有啥辦法。」

  她們回到龍王廟裡,老清嬸和鳳英她們看著她倆空手回來,知道在街上沒有攬住活。大家都發了愁。

  正在這時候,王跑掂著根鞭子回來了。他走過來,把鞭子往地下一撂,一屁股坐在一個破筐上,抱住頭一聲不吭。

  大家吃了一驚。老氣趕快問:「驢呢?驢你怎麼沒有牽回來?」於跑也不答話,忽然嗚嗚嗚地大哭起來。

  他這一哭不要緊,老氣急著喊著說:「驢呢?驢呢?驢到底弄到哪兒了?」王跑卻只是哭。

  李麥走過來說:「跑!究竟是咋回事?你說呀!」

  王跑哭著說:「嬸子,活不成了!我的驢叫治安團的孬孫們搶走了!還打了我一頓。唉!老天爺不長眼了!大天白日搶驢!……」

  王跑剛說到這裡,老氣像瘋了似地喊著:「完了!完了!這一下可把俺一家人殺了!」李麥勸著她說:「黑旦他媽,你先別喊,叫他說完。」

  王跑接著把驢子被搶的情形說了一遍。大家聽了,都氣得咬牙切齒。老清嬸說:「跑,你去牲口行等著,他總要去賣!他賣的時候,你牽住就走!」楊杏說:「去維持會那裡告他!他們這算啥軍隊?不是跟土匪一樣嘛!」老氣這時說:「我去馬牧集向他當官的要,他不給我就罵,我看他們能把我女人家怎麼發落。」

  李麥聽著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說著,她知道這些辦法全不濟事。可是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她歎了口氣說:「叫我說也別告了,也別論了,維持會要能給百姓作主,它也不叫維持會了。人怕沒臉,樹怕沒皮,漢奸隊這號東西,他娘養他時,就忘記給他一張臉皮!他要是怕丟人,也不會辦這種事。黑旦他媽也別去找了,你去找他們,說輕了他們耍無賴,說重了他們耍野蠻,叫我說,咱們從長核計一下,看今後怎麼安排,我咋看這尋母口,咱們是住不下去丁。」

  老氣聽李麥說沒有指望要回驢,實在氣不過,就跑出去坐在大殿牆角下,一個人傷心地哭起來。大家聽著她哭,也都暗暗掉淚。

  半後晌時候,徐秋齋從街上回來。他看見老氣在口口聲聲哭驢,還以為驢得了什麼重病。徐秋齋自幼看過「牛馬經」,牲口有個什麼小病,他也能治。他就叫著王跑問:「驢有病了?」王跑說:「哪裡有病!叫漢奸隊搶走了!」接著就把驢子被搶的事情,又和他說了說。

  徐秋齋聽了以後,氣得兩眼發紅,手腳發涼。過了一會兒,他把王跑拉到廟門外牆角裡說:「跑!你有膽沒有?」

  王跑說:「大叔,只要能把驢要回來,你就是叫我上天摸響雷,我也敢去!」

  徐秋齋說:「你只要有膽,今天咱這口氣就能出!驢要不回來,驢價能給你要回來!」

  王跑說:「大叔,你到底是用什麼方法,你就說吧!」他有點半信半疑。徐秋齋說:「是這樣,剛才我在街上看見那個褚元海來尋母口了,和咱村海騾子一道。他們去『又一邨』館子裡喝酒了,他騎的馬喂在十字口南,一個空車院裡。兩個護兵等會兒就該去吃飯了,等著他們兩個去『又一邨』吃飯,我給你逮個蛐蛐,你藏在袖子裡,到車行你把蛐蛐往他那匹馬耳朵裡一放,你就走,餘下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給你辦,准能把你的驢價要回來!」

  王跑聽他這麼說,覺得有點玄乎。他人有點膽小,就說:「大叔,到底是怎麼要驢價?我已經挨了一頓打了。再說,他騎的那匹馬個子那麼高,誰知道能到跟前不能?」

  徐秋齋說:「你要是沒這個膽量,那你就自認倒楣吧!再大的牲口,總是個牲口,怕什麼?貓狗還識溫存,別說是一匹大馬了。你喂了一輩子牲口,難道說這點本事還沒有?你喂它把草就行了嘛!」

  王跑說:「到底驢價能要回來不能?」

  徐秋齋說:「我六十多歲的人了,難道說我給你說著玩哩?我也是氣不過。要不就算拉倒。」

  王跑想了想說:「大叔!你就逮蛐蛐吧!」

  原來徐秋齋平常最愛聽蛐蛐叫。農村迷信說法:聽到蛐蛐叫就能發財賺錢。在他睡的地鋪草窩裡,他就養著兩隻蛐蛐。徐秋齋去到廟裡,掀起鋪草,捉了一隻,悄悄拿出來交給王跑。王跑藏在袖子裡上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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