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黃河東流去 | 上頁 下頁
三四


  鹽行夥計將斤作價,算了算帳,把錢賠償給幾個婦女和梁晴。那幾個婦女感動得直想跪下給徐秋齋叩頭。她們說:「大爺,今兒個要不是您,我們都回不去家了。我們太感謝您了。」徐秋齋說:「別說這話了,以後出門要多加小心。」

  那幾個婦女走率以後,梁晴還在他身邊站著。徐秋齋說:「走吧,妞!還有啥東西沒有?」梁晴說:「還有一個鹽袋子,咱不要吧!」徐秋齋說:「不行,不能便宜這些坑人詐騙的東西。」他又回到鹽行裡說:「這小妮還有個鹽袋子。」蛤蟆嘴掌櫃就地上拿起個鹽袋說:「給吧!給吧!該去哪兒去哪兒吧!出去看好路走,別栽倒了。」徐秋齋說:「我這眼睛倒好著哩!我勸你倒是別太急發財了!急發財要栽大跟鬥!」

  出了鹽行門,徐秋齋才感到肚子裡確實有點餓了。他把鹽袋子交給梁晴說:「給吧,他賠你一個鹽袋子。我也該去吃飯了。你也走吧。」誰知梁晴這時一下子抓出一張一塊錢鈔票塞在他手中說:「大爺,你把這錢拿去吧!」徐秋齋看著她眼裡憋著淚,就說:「閨女,我要為你這錢,就不來替你吵架了。情理不順,氣死旁人。錢你拿上,我一分錢也不要。」說著就走。

  梁晴卻跟著他說:「大爺,我求求你,我再算一卦!」徐秋齋心裡說:「這小妮今天像是一張黃香膏藥一樣,要貼住我了。」他說:「你的鹽不是要回來了,還算什麼卦?」梁晴說:「我要找個人!」徐秋齋說:「我肚子餓了,等我吃了飯再說。」

  徐秋齋回到攤子前,打開罐子一看,是玉米糝子熬紅芋葉糊糊。老頭餓了,抱住罐子就喝了兩口。他沒注意,這功夫梁晴不見了。老頭抱著罐子喝了兩口粥,才把它倒在碗裡。這時梁晴拿了四五根熱油條跑來了。她說:「大爺,你吃這個,油條還是焦的。」徐秋齋忙說:「我不要!我不要!」可是梁晴已經把兩根油條丟在他的粥碗裡。

  三

  徐秋齋吃罷飯,擦了擦鬍子向梁晴說:「你要找什麼人?」粱晴說:「找我一個親戚。」徐秋齋問:「你的啥親戚?是男是女?」梁晴低下頭半天說不出話來。停了一會她說:「我有個嬸子,還有個哥哥。」徐秋齋又問:「你這個嬸子是屬啥哩?生辰八字你知道不知道?」梁晴說:「我不知道。」她又抬起頭,眼裡閃著光亮說:「她是個半老不老的老婆,說話響亮,還是大腳,眉毛上邊有個痣。她孩子個子高高的,方臉盤,對了,還是雙眼皮!……」

  沒等她說完,徐秋齋笑起來了。徐秋齋說:「妞,算卦的不問單眼皮雙眼皮,算卦的只要生辰八字就行了。看起來今天你這卦也難算。咱兩人是驢唇不對馬嘴,你說了半天把我也說糊塗了,又是嬸子哩,又是半老不老的老婆哩。我看就這樣吧,你就說說是你啥親戚?是咋失散的?」

  梁晴噘著嘴看了老頭一眼說:「反正是俺親戚。」

  徐秋齋見多識廣,本是熟透人情世故的人,問到這裡已經猜透了八九分。他又換個說法兒問道:「你這個親戚是哪鄉哪村的?」梁晴說:「大爺,有個赤楊崗你知道不知道?」

  「赤楊崗?」老頭聽了一愣說:「赤楊崗,我太清楚了。你問誰家吧?」梁晴忙說:「大爺!海天亮家。你知道吧?」

  徐秋齋「忽」地一下站起來說:「原來你是找天亮啊!他就在這兒,他媽也在這兒。」

  梁睛聽說天亮和他媽都在這裡,激動地抓住徐秋齋的手說:「大爺,他……他……他們在哪裡?他們在哪裡?……」就在這一刹那間,這個小姑娘忽然口吃了,眼淚像小河似地往臉上流著。

  徐秋齋說:「妞!我現在就領你去。叫我把攤子收了,我領你去。」說罷去掉布簾,包起曆書,梁晴給他提著小板凳,兩個人一道向龍王廟走來。

  四

  吃罷早飯,李麥和楊杏、鳳英等正在拆洗被子。地上鋪著幾條大席,她們每人拿一根線錐子,坐在地上正拆得有勁。徐秋齋領著梁晴走進來。他喊著:「天亮他娘!你看這是誰?」

  李麥抬頭一看,忽然覺得眼花繚亂,一下呆住了。

  梁晴滿眶眼淚叫了一聲:「嬸子!」

  李麥猛然「啊」了一聲,大喊著:「晴!」丟下線錐子跑了過來,一把抱住梁晴說:「閨女!我的苦命的乖乖!……」說罷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粱晴往地上一跪,喊了聲:「嬸子!……」像個小孩子一樣,緊緊地抱住李麥兩條腿,傷心地哭起來。

  兩個人越哭越傷心,李麥拉起她來說:「乖乖,你咋會摸到這兒了?」梁晴說:「我找你們找了幾個月了。」她又哭著說:「嬸子,我沒有家了!我就跟著你吧,你收下我吧。」李麥眼淚又湧了出來說:「閨女,我既然見著你了,還能叫你走?就是死,咱娘倆也死到一塊。你放心,餓不死嬸子,就餓不死你!」梁晴又把兜裡賣鹽的錢都掏出來,遞給李麥說:「這是我背鹽賣來的錢,都給你!你拿著吧!」李麥掉著淚說:「咦!傻閨女,我還叫你給我拿錢哩!我就是你的親媽。」

  兩個人說了一陣子話,鳳英把李麥兩隻鞋拿過來說:「嬸子,你穿上鞋。」李麥這時才發現自己沒穿鞋。她解嘲地穿著鞋說:「唉,我也慌迷了。」徐秋齋說:「唉,都別哭了。能逃出來就算不錯。你娘倆總算見面了。」楊杏說:「嬸子,給晴做點飯吃罷,她恐怕還沒吃飯。」李麥說:「我去做。」

  梁晴扇著風箱,燒著火,李麥做著飯。梁晴問:「嬸子,咱的家在哪兒哩?」李麥說:「乖乖,逃荒出來哪兒有家呢!這一口鍋就是咱的家。夜裡就在這破廟卷棚地下睡。人多,擠著也不冷。這一片都是咱村的人。」

  梁晴吃罷飯,李麥安排她去睡一會兒,自己仍去拆洗被子。楊杏說:「嬸子,多好個閨女啊,叫人一見就喜歡她,可憐啊!」老氣說:「這個妞是個喜型人,你沒見她臉上笑眯眯的,沒有什麼心事。」李麥說:「還是個孩子,別看長個傻個兒,十六七了,一身孩子氣。」鳳英說:「我看著她說話那個味兒,倒真有點像嬸子。」李麥說:「要說命[口+拜],俺倆倒是真有點兒像。苦瓜對著苦葫蘆,我們算苦到一塊了。不過總算找著她了。我心裡這塊石頭,總算落到地上了。這幾個月我做了不知道有多少個夢,沒有一個好的。不是夢見她漂在河裡,就是夢見她淤在泥裡。那些天我也不敢說。誰想到今天見面,比哪個夢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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