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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玉寶》出版後和我怎樣寫這本書


  今提筆為重新出版我的處女作《高玉寶》寫代序,心情非常激動,不由回想起我在文學生涯四十多年的坎坷道路,回想起黨和新中國對我的教育和培養。我很感謝解放軍文藝社,把我1949年撰寫、1955年出版的自傳體長篇小說《高玉寶》,選入社創建40年出版的優秀文學作品《新中國軍事文學四十年名篇精選》叢書。

  光陰似箭。我寫《高玉寶》時,剛二十出頭,現在,我已進入花甲之年。我與祖國同命運、共患難,我是在新中國溫暖的懷抱裡成長,而且是解放軍文藝社領導和編輯,親自把我這個文盲戰士培養成為作家的。文藝社在創刊之年,就連載我的處女作《高玉寶》。我難以言表對文藝社領導、編輯等同志的感激之情。在此,深深地感謝當年幫助過我的同志,及一直關懷我的國內外讀者。

  我這放豬娃、童工出身的文盲戰士,能寫出長篇小說當了作家,能擔任團中央委員,中德友好協會理事,並且出國參加過第3屆世界青年代表大會以及參加第4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歡節,能成為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畢業生和師級幹部,曾在北京多次參加全國性英模大會及「文代」等會議,並多次參加國慶觀禮和參加國宴,先後23次受到毛主席、周總理、朱總司令等黨中央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這完全是共產黨和新中國對我的關懷、培養。想不到我寫的《高玉寶》於1955年4月出版以後,在國內外引起了很大反響。我這文盲戰士學文化寫書的事兒很快傳遍全國,幾乎家喻戶曉,對當時全國、全軍的掃盲工作及鼓勵青少年學習,起了很大推動作用。已得知廣東、浙江、江西、北京、上海、遼寧、南昌等16個省、市的學校及單位的青年、學生自發地成立了「高玉寶自學小組」、「高玉寶班」、「高玉寶中隊」等,並與我書信來往,談學習心得體會。我成為人民最關心的子弟兵,也是最忙的一名人民戰士,許多單位請我去作報告,談我這文盲人怎樣戰勝種種困難苦學文化。又怎樣寫出了《高玉寶》這部書。

  為了鼓勵學生和廣大青少年為建設新中國發奮學習,我從南方的廣東等地作報告,一直作到北京,又從北京作到北方的大連、旅順、瀋陽、撫順、錦州、鞍山及山東的煙臺等地。僅從建國初期的1951年到1990年,幾十年來,我在部隊、學校、廠礦、企業、機關等單位,為戰士、學生、工人及廣大青少年作的報告達七百多場,七十多萬人,寫出的講話稿六十五萬多字。全國一代代的青少年都是我的好朋友。有幾十個單位聘請我為青少年教育輔導員。

  未曾想,我這文盲戰士寫這本書,在國內外能產生這樣大的效果。更想不到,我寫書的事兒,都驚動了新聞界、發行界、報刊和廣播電臺,多次宣傳我的事蹟,鼓勵我。1951年12月16日,人民日報曾以《英雄的文藝戰士高玉寶》為題發表文章,各報刊也用不同題目來讚譽我刻苦學文化和寫書的事兒,使我受到極大鼓舞和鞭策。從而,也更激起我全心全意為黨、為人民、為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為教育下一代熱愛黨、熱愛社會主義祖國,貢獻生命的一切。

  許多戰友和讀者都來信問我,1955年出版《高玉寶》後的情況。我已得知,《高玉寶》在國內有七種民族文字出版。有藏文、鮮文、蒙文、維吾爾文、盲文、維吾爾老文、漢文。僅漢文出版的《高玉寶》已達四百五十多萬冊。這本書出版後,被改編為24種連環畫;12種文藝演唱形式及其戲曲書籍:如:京劇、木偶電影、木偶戲、紹興戲、山東快書、鼓詞、山東琴書、評書、故事、小話劇、琴書。我國已有十多個單位把我的小傳、創作簡介編入中國現代文學小傳和傳略、《中國文學辭典》、《中國名人談少兒時代》等中國現代文學家辭典。在國外,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用十多種外文翻譯出版了《高玉寶》。如:英國、日本、法國、德國、蒙古、泰國、朝鮮、蘇聯、西班牙、阿拉伯、印地安、錫蘭等國。外文有:英文、法文、德文、泰文、蒙文、鮮文、印地安文、阿拉伯文、西班牙、錫蘭國的僧伽羅文。蘇聯除了俄文出版之外,還有俄羅斯文、烏克蘭文、哈薩克斯坦文。日文有三種版本。我已接到日本、美國、錫蘭、印尼、香港等國家和地區的讀者、作家、學者、教授、記者、翻譯家、教師、工人、學生、青年、出版社編輯等朋友的來信,他們都真誠地說了對《高玉寶》這本書的熱愛和感受。如:錫蘭一名叫拉妮(譯音)的讀者,寫信談他讀了《高玉寶》的感想。他在信中告訴我:「高玉寶先生,我國的報紙、電臺都介紹、評介了你的書《高玉寶》。你成為我們錫蘭人敬佩的中國人和作家。你的學習精神和克服困難的毅力,給我們錫蘭人,特別是給錫蘭的青年和學生的學習有很大的鼓舞。我是一名小學教師,當我把你書中的《我要讀書》給學生們讀了,都為你童年上不起學的遭遇難過和同情。他們不斷地向我發問:『老師,高玉寶小朋友為什麼上不起學呀?』當他們聽我說高玉寶小朋友已長大了,現在生活在新中國很快樂,不再受苦了,新中國的孩子都能上學讀書了,他們非常高興,說他們長大了,要到中國看看你,看看很美很美的中國。」

  香港的《新晚報》,在1971年曾發表趙華的一篇文章,題為「高玉寶和他的文章」。他在文章中說:「……高玉寶的作品給我十分深刻的印象。十幾年前,我讀過他寫的《半夜雞叫》和《孫家屯的哭聲》……內容又充實又真切,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流露著勞動人民的思想感情。它沒有雕鑿,沒有堆砌,從頭到尾都那麼緊湊,甚至可以說是精煉的。由於它有厚實的生活基礎,樸實的寫術,也有聲有色,如扣人心弦,令人深深地感動,讀過之後,長久不會忘懷。……高玉寶學文化的精神和他文藝創作上所表現的巨大毅力,對於千千萬萬投入文化學習熱潮中的工農兵,是一個很大鼓舞力量。他的創作,對於知識份子也有很大的啟示:生活是一片大海,你想描繪生活,首先就要認識生活,投入生活的大海裡,去識水性,你才能運用自如。如果沒有生活,沒有那份感情,即使有生花妙筆,寫出來也是空洞的、乾巴巴的,毫無味道。」

  當初我寫書,只是為了教育自己和後人,不忘舊社會的苦難,不忘國內外反動派對中國人民的殘害,根本沒想,書寫成出版後,會在國內外引起這樣大的反響,使我深受鼓舞。蘇聯的語言博士費德林,曾在蘇聯《文學報》上,撰文介紹了我和我寫的《高玉寶》。日本著名作家、我的朋友新島淳良,不僅到中國來訪問我,為日本人民翻譯了我的長篇小說《高玉寶》,還特意為我的書寫了很長的後記,並附上我給日本朋友和讀者的一封信。這位日本朋友在他的後記中寫道:

  「……作為日本讀者如何讀這部小說呢?我認為,應先思考一下,這部小說雖然出現了日本人,但不是日本的好人,他們都是一些欺壓貧苦中國人民的壞蛋。作為日本人看到這樣的話是會難受的,可能看到這樣的話、這樣的故事,不想讀下去也是正常的。有的日本人可能會說這部書裡寫的是謊言。但是,作者這裡所寫的事,比起日本軍國主義者在中國實際上幹的壞事還差得遠。……日本軍國主義者在中國殺害了五百多萬人,有老人、婦女,即使是兒童也被殺害。現在中國人民為了兩國人民的友好,雖然說:『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吧!』但我認為,日本人民必須記住過去日本軍國主義者的罪行。對於我們來說,象《高玉寶》這樣的小說,是告訴我們,日本軍國主義者是如何可惡。為使日本人民瞭解日本軍國主義者在中國的罪行,所以,我把這部小說一字不漏,全部翻譯了,連把日本人寫為『鬼』的話,也照樣翻譯了。這樣做,是為了使我們的祖國日本,不再變成軍國主義,不再變成被稱為『鬼』那樣的日本人。為了造就一個和平的日本,我認為大家要一起努力……」

  還有幾位日本朋友,用不同版本翻譯出版了《高玉寶》,並來信說,要來看看新中國和我小時候的住處孫家屯。美國有位叫柯爾美的學者,多次來信問我,你一個文盲戰士,是怎樣奇跡般地寫出長篇小說《高玉寶》成為作家的?我回信告訴這位美國朋友:「沒有共產黨和新中國對我的培育,我是創造不出這個奇跡的。我的成長,只是新中國成長起來千千萬萬勞動人民子弟中的一個。」

  解放軍文藝社在這次出版《高玉寶》之前,來信問我,重新出版這部書,是否還修改?我考慮,這本書寫於戰爭年代的1949年,當時,我才是剛二十出頭的文盲戰士,年歲又小,也不懂什麼文學創作,對生活、社會及對共產黨領導中國革命的艱難路程,都體驗不深。四十二年後的今天,再回過頭來回想舊社會人民在三座大山重壓下的苦難生活及我所經歷過的坎坷道路,再看看我在四十年代末寫的《高玉寶》,覺得很有必要修改,有必要再充實一些有血、有肉的生活,把人物和生活寫得更深刻一些。我已寫出八十多萬字的《高玉寶》「續集」。我想,修改後的《高玉寶》會與「續集」銜接的更好,讀者也會喜歡。但這次出版的時間緊迫,來不及修改,只好再找機會。

  時光流逝的真快,一晃兒,我已在文學生涯的道路上走了四十二年。四十多年來,一代代的青少年和讀者,不斷給我寫信來,問我是怎樣學文化寫出這部書的。今借解放軍文藝社重新出版《高玉寶》之機,再向關心我的廣大讀者,說說我這個當年的文盲戰士,是怎樣在行軍作戰中克服種種困難學文化,又是怎樣戰勝不識字及克服各種困難寫出這部書的。

  我寫的《高玉寶》,最早於1951年在解放軍文藝上連載。廣大青少年和讀者讀了以後,紛紛給我寫信,一封封信象雪花兒一樣飛來。有時,我一天接到二百多封信。多年來,廣大青少年和讀者的來信,已裝滿了三大木箱子。來信者,都說我刻苦學文化,寫出了書怎樣光榮,要向我學習。可是,我是個放豬娃、當童工、勞工,學過木匠的普通戰士,沒有什麼值得大家學習的。一個革命戰士,能為人民寫出來書來是光榮。但這光榮,應屬於養育我的母親——祖國和人民,應屬於教育、培養我的救命恩人——共產黨和毛主席。我能戰勝不識字等種種困難寫出這部書,全是党和毛主席給我的精神力量。

  我的祖籍地在山東省煙臺市黃縣。六代前,我的祖先哥倆是鐵匠,因生活所迫,從山東途經河北,一路打鐵來到東北謀生,在遼寧省複縣山區的太平村(現在叫和平村)孫家屯落戶。在舊社會,我是在苦水裡泡大、奄奄一息的窮孩子,受盡了惡霸地主、日本侵略者和漢奸的欺壓。那時,我家窮得時常揭不開鍋,什麼吃的都沒有。可是,日本鬼子和漢奸、惡霸地主們,還天天來要捐、要稅。我父親因為沒有錢,挨過打、受過罰。那時,我很眼饞富家的孩子能上學,我為要上學常常向父母親哭鬧。一家人連肚子都吃不飽,哪有錢供我上學呢?我一個小孩子家,不知父母在貧窮中的難處。一天,我為父母不答應我上學的要求,哭著往小學校裡跑。母親一面難過地擦眼淚,一面氣喘喘地在後面跑著追我,一直追出半裡多路,好容易在河沿上追上了我,一下子把我抱住,坐在河沿上,傷心地哭了半天。母親淚水滿面地勸我:「孩子,你怎麼這樣不懂事啊,我們家窮得沒有米、面下鍋,連肚子都吃不飽,到哪去弄錢供你上學?你別再為上不起學整天哭鬧,難為我和你多病的爹了……」

  我看著母親為我把眼睛都哭腫了,難過極了,急忙安慰她:「媽媽別哭,我聽話,再不往學校跑了。」從此,我再不向父母哭鬧著要上學讀書。但我每天上山拾草,看到富家的孩子上學,我又眼饞起來。當我挎著破筐上山拾草,眼巴巴地看著富家上學的孩子從身邊走過,心裡真不是個滋味兒,常常為自己不能上學,傷心地抹眼淚。上學對我來說,只能是在心裡偷偷地想。有時,我背著父母,挎著拾草的破筐,站在小學校門口,偷偷地聽上學的孩子念課文。教書的周慶軒老先生,看到我這破衣爛衫的男孩,站在學校門外聽他講課,很是同情我,親自到家裡去告訴我父母,他要免費收我上學讀書。我和父母都高興得夜裡睡不著覺。媽媽連夜用塊破布,給我補縫一個小書包。不幸,我剛上一個月的學,就被保長周長安逼著給他家放豬。這就是我童年和少年時代唯一的、又是最難忘的一個月的學史。

  我九歲時,全家在鄉下實在沒法過了,父親領著全家人到大連謀生。哪知,在日本侵略者統治下的大連,也沒有窮人的活路。我們到大連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只好在大連的貧民窟香爐礁朱家屯大糞場臭水溝附近。用石頭、碎磚頭、破油氈紙搭個小窩棚住。這窩棚四處透風,冬天下雪時,雪花都飛到窩棚裡。夏天下雨時,窩棚裡都淌水。那成球的大長尾巴蛆遍地都是,都往鍋裡爬,真不是人住的地方。那時,我一家人找不到活幹,到處要飯揀破爛。我小小的年紀什麼都幹,揀破爛、揀煤渣兒、趕海、撈海菜吃,還常去為有錢有勢的人家辦紅白喜事打雜兒,給人扛小旗兒。我還幫說書的藝人維持場地秩序,這樣,我可利用這機會免費聽藝人說古書、講歷史小說。我還常去大連火車站、碼頭,為旅客提提東西,掙口飯吃。

  九歲的我,在大連到處流浪找活幹,怎麼也找不到能吃頓飽飯的活。十歲時,我就在一家工廠給日本鬼子當童工。全家人受盡日本鬼子、漢奸、巡捕的欺壓和迫害。我祖父、叔叔、母親和一個小弟弟都死在大連。我剛十五周歲時,就被迫替多病的父親在大連複縣華銅礦當勞工,差一點死在日本鬼子的手裡。我的童年和少年,沒有溫暖和歡樂,是在苦難的煎熬中度過的。

  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後,我和礦上的勞工才得救了,回家後我又學木匠。為了保家、保田,1947年我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在部隊上我很能吃苦,參軍半年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我在遼沈、平津、衡寶等戰役中,先後立過六次大功、兩次小功。部隊南下作戰非常艱苦,那時,為追擊逃敵,都在四十多度的高溫下跑步前進,一跑就是一百來裡路,不少同志又餓、又累、又渴,昏倒在路上,我們腳上的大水泡,被磨破出血水都不知痛。在連夜行軍追擊敵人時,我們困極了,走著路都能睡著了。在戰爭年代的革命戰士,大都是受苦人,跟我一樣,小時候都上不起學,不識字,連封家信都不會寫。在我當通訊員、警衛員、軍郵員、收發員時,因為不識字吃了不少苦頭。我常為把同志們的信和首長的檔送錯而難過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所以,我下決心學識字。

  部隊在南下時,整天行軍作戰,根本沒有條件,也沒有時間學習。為此,我就利用行軍作戰的點滴休息時間學幾個字。當時學寫字沒有筆,也沒有紙和本子,更沒有桌子和凳子,我就把大地當紙當本子,把石子和草棍當筆,蹲在行軍的路邊上練習寫字。在行軍中,一傳口令休息,我就開始蹲在地上,或坐在背包上默寫學過的字。同志們在行軍中都累得要命,一停下來休息,全困得坐在地上睡過去了。為了學個字,我儘量不讓自己睡覺,使勁搓臉,掐腿上的肉,讓自己精神起來,為多學個字,我不得不把在路邊睡著的戰友推醒。有的戰友伸伸胳膊,打著呵欠說我:「你是鐵打的人,就不知累?不知困?你哪來那麼大的精神頭?等打完仗再學吧。」

  我忙笑著懇求他:「我為不識字,常把首長的檔和同志們的信送錯,我不能等打完仗再學字,你就受點累,少休息一會兒,教我識兩個字吧!」

  我找個理由說:「這學字也和打仗一樣,戰士打仗,要在上戰場前就把兵練好,學會使用各種武器,不能等到了戰場,敵人都沖上來還不會放槍、放炮、甩手榴彈,那就晚了。團政委說,等打完仗,全中國都解放了,有很多工作要我們去做,我們不識字,沒有文化,可做不好工作。全國很快就解放了,到那時,現上轎、現包腳、現學字可就來不及了。」這位戰友經我這麼一說,也就不顧疲勞地教我識字了。

  但戰友們教我學識字有個條件,非叫我給他們講個故事不可。小時候,我非常喜歡聽民間故事和歷史小說。在大連當童工時,晚上沒事,就去聽人說古書、歷史小說。我一聽就迷,一連聽了五六年。雖然我不識字,不能看書,但我對中國各朝代一些有名的小說、歷史人物、故事情節,都能一套一套,有聲有色地講出來。大家都願聽我講故事。我在部隊上,從北方行軍作戰的路上,一直講到部隊南下作戰的日日夜夜,總講不完,都稱我為故事大王。我一看同志們在行軍中走累了,就講一段小故事,鼓鼓大家的精神。我講故事也有條件,凡是識字的人聽故事,都要答應教我學個字,我才講。在戰爭年代的行軍路上學個字可太困難了,我好容易才學了一百來字。部隊為了激發戰士英勇殺敵,早日解放全中國,開展了訴舊社會苦的活動,使我的政治覺悟有了很大提高。我想,等我學了很多字,一定把自己受的苦寫一本書。

  長沙解放不久,我們部隊在長沙市郊區肖家巷。一天,有位有文化的戰友給我念了一本書——《少年毛澤東》的故事。毛主席少年時,很喜歡看古書。他從中發現,舊書裡的主人公全是文臣武將、才子佳人,為什麼沒有一本書是寫耕田漢呢?聽到這兒,我忽然醒悟。可也是呀,小時候我聽了那麼多的古書和歷史故事,裡面為什麼也是沒有專門寫窮人的事兒,寫的全是有錢有勢的人呢?窮人為什麼在書裡和故事裡盡受欺負?不久,上級發下一本書,叫《沉冠記》,是寫受苦人的事。戰友念給我聽,使我受到很大教育。我又產生要為窮人寫書的念頭。我暗暗地下決心,一定要把自己和窮人在舊社會受的苦難,把革命戰士為解放全中國人民英勇作戰、流血犧牲的事蹟,死難同胞的悲慘遭遇,寫成書給後人看,讓被解放的受苦人和後來人,永遠不忘流血犧牲的同志,不忘日本侵略者、國民黨反動派殺害窮人、殺害革命同志的罪行。為此,我學習寫起小說來,開始了文學生涯。

  1949年8月20日,我利用部隊在長沙郊區肖家巷休整的空隙時間,開始動筆撰寫我的自傳體長篇小說《高玉寶》。這天,我好不容易找來一點紙,訂個小本兒,又找到一個鉛筆頭,我就這樣開始寫小說了。當時沒有桌子,我就在膝蓋上寫起來。沒想到,此後,我走上文學創作的道路,成為戰士作家,走進了作家的行列。但從這以後,我這個文盲戰士也嘗盡了沒有文化而學寫書那種艱難的滋味兒。

  當時,我不識幾個字,也不懂什麼叫文學、什麼叫小說,再加上部隊追擊逃敵,整天行軍作戰,根本沒有時間寫小說。寫書的困難就象一座座大山擋在我面前,困難極了。但我並沒有被面前各種困難嚇倒。沒有時間怎麼辦?我就利用行軍作戰的點滴休息時間寫,哪怕十分、八分鐘,我也把它擠出來。那時,我寫小說的最大困難是不識字,想寫的事多,但會寫的字卻很少,每寫一句話,十個字有九個字不會寫,都要問同志們,這樣,好幾天也寫不出幾句話來。寫出來的字句,全都是七扭八歪不成行,難看極了。我曾多次灰心不寫書了。宣傳股長遲志遠同志,不僅鼓勵我把書寫下去,還特請宣教幹事單奇同志,親自教我學字,並給我筆,還給我訂個大本子。他鼓勵我用保爾的精神寫書,並在我寫書的本子上題字:「玉寶同志,希望你能繼續把書寫下去,把它寫成象《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小說一樣。」

  在首長和同志們的鼓勵下,我寫書的精神頭和決心又大了。每當我想起過去和我一起當勞工,那些被日本鬼子活活打死、用狼狗咬死、用刺刀挑死的勞工叔叔,想起那些在遼沈等戰役中壯烈犧牲的戰友,想起我死去的爺爺、叔叔、媽媽和小弟弟,就難過地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及對敵人的無比仇恨,更激勵我非把這書寫出來不可,使我又進入創作的激情之中。每當這時,我要寫的人物、故事,在腦海裡象開了鍋的水似的直往外冒,不寫不行了。可是寫吧,又是茶壺裡煮餃子,倒不出來,困難極了。我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兒:「玉寶啊,玉寶,寫書再難,也沒有革命前輩二萬五千里長征艱難,寫書再苦,也沒有我們東北部隊三下江南、四保臨江那樣艱苦。你在殘暴的敵人面前,都沒低過頭、害過怕,也決不能叫不識字,學寫書的困難難住了、嚇倒了。要拿出在戰場上消滅敵人那種勁頭兒,來戰勝學文化、寫書的種種困難。」

  我堅信,用保爾寫書的精神,有「鐵梁磨繡針,功到自然成」及「愚公移山」的決心,我一定能把《高玉寶》這部書寫出來,並把它寫好。一年寫不出來,我寫兩年。兩年寫不出來,我寫五年、十年,什麼困難也壓不倒我。當時,我本來想先學識字再寫書,可是創作的激情不允許。我要寫的人和事,象潮水一樣,在心裡翻騰,等不得我學了字再寫。那麼,我不會寫字,又怎麼寫書呢?我想出一個笨辦法來,把不會寫的字全用各種圖形畫和符號來代替文字寫書。如:日本鬼子的「鬼」字不會寫,我就畫個可怕的鬼臉來代替。蔣介石的「蔣」字不會寫,我就根據他是禿頭的特徵,畫個蔣光頭。「群」字不會寫,我畫一些小圈圈代替。「殺」字不會寫,我先畫一個人頭,然後,再在這頭上畫把刀,就是殺人的意思。「哭」字不會寫,先畫一個人臉,然後在這臉上點幾個小點兒,我一看就知是書裡的「哭」字。最難的是,有很多字無法用圖形畫和符號來表示字意,我只好畫一些小圈圈空起來,等我學了字,再添到那圈圈裡。我就這樣艱難地學字和寫小說。為快點把書寫出來,我在行軍作戰中犧牲了一切休息時間。有時,部隊在行軍路上臨時休息的一點時間,我也坐在路邊上寫一兩句話。

  在部隊追擊敵人、解放廣西時,我是軍郵員。為使部隊當天看到報紙、檔,戰士能早一點看到家信,我每天背著書稿,騎著馬,跑前跑後地為進軍的部隊送信件和報紙。不幸的是,部隊在廣西追擊白崇禧,我可愛的大紅馬,在過險峻的大山時摔死了。馬摔死後,我這軍郵員的工作就更艱難了。每天要比同志們格外走很多路,累極了。但我還是戰勝了很多困難,很好地完成了軍郵員的任務。廣西解放以後,我們部隊繼續在山區裡剿匪,仍然沒有時間寫書。我只好見縫插針地寫。這時,我已經寫出好幾章書稿了。我們部隊在炎熱的南方,每天頂著高溫連續行軍作戰,真是人困馬乏,累得幾乎都走不動路了。就是這樣,我也沒有間斷寫作。艱苦的寫作,把我累得吐了血。但我終於戰勝了種種困難,僅用一年零五個月的時間,寫出二十多萬字的自傳體長篇小說《高玉寶》草稿,1951年1月28日,在廣東潮州烏羊市落筆。(《高玉寶》的手稿,後來被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收藏。)

  在總政文化部首長和解放軍文藝社領導、編輯的關懷、幫助下,在老作家荒草同志的具體指導下,我每天加班加點,廢寢忘食,反復修改書稿。《解放軍文藝》把我改出的書稿全部連載了。1955年4月20日,中國青年出版社首次出版了我的《高玉寶》。這部書能夠問世,同廣大讀者見面,對在舊社會出生的我來說,真是一場夢想。但這夢想,只有在中國共產黨和毛主席領導的新中國才能實現。幾十年的美好時光雖然逝去了,但我永遠不忘党和毛主席,不忘新中國對我這文盲戰士的教育、培養,不忘所有幫助過我的領導和同志,及關懷我的國內外讀者和朋友。今特在此感謝當年鼓勵我寫書的遲志遠股長、教我學文化的單奇同志、幫我抄寫書稿的尚振範文書、及親自指導我修改書稿的老作家荒草同志,解放軍文藝社在九十年代第二春,再次又出版我的《高玉寶》,在此深表謝意。

  不少讀者希望瞭解《高玉寶》出版之後和我的創作情況。1962年,我大學畢業後又回部隊工作至今。本想有了文化多寫些作品,但由於種種原因,及風雲之年的坎坷,使我失去了很好的創作時光。但,我並沒因此停筆。我一直堅持到部隊、工廠、礦山、農村去向人民群眾學習,在人民群眾中生活。這些年來,我除了寫出兩部六十多萬字待修改的長篇小說《春豔》和《我是一個兵》之外,還發表一些短篇小說、散文、詩歌、報告文學、民間故事、文章等。為寫好《高玉寶》續集我曾步行幾百里路,到我參加遼沈戰役、打過仗的地方:鞍山、遼陽、義縣、錦州、塔山等地體驗生活,訪問參加這一戰役的戰友和當地群眾,已寫出八十多萬字《高玉寶》續集書稿,正待出版中。

  一個人,雖然不能青春永駐,但只要有蓬勃向上的精神,就會永遠年輕,為人民多做些有益的工作。我是個普通一兵,沒能為黨和人民做更多的工作。回頭想一想,我的前半生,只盡心盡力做了三件事:一是,參軍四十多年來,不打任何折扣地完成黨交給我的任務;二是,寫書,絕大部分是用業餘時間寫作;三是,走向社會,教育下一代。

  親愛的讀者們,寫作是很苦的,但一切道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只要你認定一條路,路再長、再艱險,也要毫不動搖地走下去,事業總會成功,創作也是這樣!我要在陽光的照耀下,沿著我和主人公玉寶的生活道路,向著美好的未來奮進!要在我後半生的寶貴時光中,繼續到人民生活中紮根、學習,發奮創作,力爭再為讀者奉獻出好作品。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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