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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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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白蘋還沒有回來,也沒有電話,我關上窗,拉上厚呢的窗簾,開亮了我房中所有的電燈,我已經沒有倦意,我在房中來回的走,為期待白蘋,這是從來沒有的顧慮與擔憂! 五點鐘;六點鐘;六點半;……七點鐘的時候,阿美起來;我告訴她白蘋沒有回來,也沒有電話。她也有點奇怪,她開始打電話到百樂門去,但那時人已散盡,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我想不出什麼理由,除非昨夜這裡電話壞了,使她無法通知,但現在又證明電話未壞,那麼她是到哪裡去了呢?去梅瀛子家?在賭場?在教堂?但無論哪裡,總應當有個電話。 平常我忽略著,今天證明了我對白蘋的關念。我沒有睡覺,洗了臉,去吃早點,阿美給我報紙,我也無心去看,但隨便翻閱,看看標題,我看到一件驚人的消息: 「百樂門紅星 白蘋遇刺受傷 兇手逃逸正緝拿中」 我吃了一驚,但隨即忍耐著讀下去:「本報特訊昨夜二時,百樂門紅舞女白蘋偕二日籍舞客自百樂門外出,正欲上汽車時,忽自車後飛來二槍,一槍未中,一槍中白蘋右臂,二日籍客慌忙趨避無蹤,時愚園路郵政局前有美兵數名聞聲趕來,但兇手早已逃逸。白蘋受傷後,即由救護車載往仁濟醫院,聞傷勢並不嚴重。至其被刺原因,或謂政治關係,或謂桃色糾紛,或謂兇手原意欲刺日人,而誤中白蘋雲。」 我讀了好幾遍,再找別的報紙,但都沒有這條消息。我楞了許久,方才告訴阿美,阿美吃了一驚。我說我馬上要去仁濟醫院看白蘋,阿美也要去,我說很好,但想了一想,我覺得阿美應當先去買一點水果之類,再理一點衣服,為白蘋帶去。於是我披上大衣,匆匆出門,到對面花店裡買了一束白色的月季,預備到汽車行去坐車子,這不過二十幾步的距離,但使我想到我去看她有許多不便的地方,第一醫院裡一定有昨夜同她在一起的日本人以及她舞場裡所交的朋友;第二梅瀛子史蒂芬一看到報,一定會互相通知到醫院裡去看她,那麼我去鄉下的謊話要拆穿,我考慮之下,拿了花回來,阿美告訴我醫院裡來過電話。我把花束交給了阿美,問:「是白蘋打來的麼?」 「不。」阿美說:「是一個看護,她叫我馬上就去。」 「好的,你寫上就去。」我說著脫去我的大衣。 「你不去了麼?」 「我不去了。」我說:「這花你帶去,見了別人不要說起我。」 「我知道。」阿美說著走進白蘋的房間,我跟了進去,我說:「順路買點巧克力同水果去。」 阿美很莊肅地點點頭,把花束放在銅盤上,開始開廚,理白蘋的衣服。我心境很亂,撫弄著花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束花都未開足,白得非常可愛,在銀色的空氣中,顯得過分的無邪,我猛然想到那花束上需要點銀色的點綴,我想有一條銀帶來紮這束花,於是想到我一條銀灰色的領帶,回到我房間裡,撿出那條銀灰色領帶,我過去把花紮好。 「你不寫幾句話麼?」阿美問我。 「不。」我說。 阿美拿衣服與花束,對我說一聲就匆匆出門。但我忽然想到我還有一句話應當托她帶去,我追出去叫住了她,我說:「假如她傷勢並不厲害,當沒人在的時候,叫她打一個電話給我。」 於是阿美就匆匆走了,我一個人回來,關上門。平常我也常有一個人耽在這幾間房的機會,但是今天我在關門的一瞬間才意識到這個特殊的空氣,我從這間房走到那間房,從那間房走到這間房。我坐在沙發上,隨便拿一本書抽起煙,有一種疲倦襲來,我才意識到我從昨夜到今天還沒有睡覺,於是我開始拉上窗簾,寬衣就寢。 起來已是下午五時,門外已有人聲,我說:「是阿美麼?」 「不。」一種活潑頑皮的笑聲:「是梅瀛子。」 「梅瀛子?」我沉著地問著,跳下床來。 「是的。」她說:「你快起來吧。我要燒東西給你吃。」 我聽見履聲走到廚房去。是梅瀛子?她是怎麼來的?又是幹什麼來的?我驚疑中匆匆穿好了衣。想了許多措辭,鎮靜地開門出去,我碰見阿美,我問:「梅瀛子,怎麼?……」 「啊,好久不見了。」梅瀛子從廚房出來,圍著一條阿美用的雪白的胸衣,露著杏仁色的前齒,親密地笑,輕盈地過來同我握手。阿美匆匆地進廚房去,我握著梅瀛子水仙般的手說:「好久不見了,你永遠同我夢裡所見的一樣的美麗。」 「在月宮裡面的人會夢見太陽麼?」 「我在黑暗的泥土中夢見所有的光亮。」 「今夜可以好好同你談一宵。」她說:「白蘋傷得很輕,你放心,現在我要代替白蘋來燒點東西。」她說著留一層薄薄的笑容,與濃郁的奇香走向廚房,我走到盥洗室去。 在盥洗室中,我悟到梅瀛子的話,覺得她今夜有耽在這裡的意思,這究竟是什麼用意?我怎麼也想不出。我只感到,我必需尋一個機會問一問阿美,到底梅瀛子來此是白蘋的意思還是她自己的意思?她從白蘋地方還是從阿美地方知道地址的?所以當我從盥洗室出來,我用平常從不用的命令的口氣呼阿美。我叫:「阿美!」 但是廚房裡出來的則是梅瀛子,我故意裝著沒有見著她,帶著怒意,大步地走向廚房。 「阿美!」我一面對阿美示意,一面裝著發脾氣,我說:「你怎麼啦,叫你也不出來!」 「徐先生,什麼事?」 「我要你去買點水果,買點巧克力。」我就拿出皮夾。 「啊!我第一次看見你發脾氣。不象樣。」梅瀛子笑著走過來:「水果,巧克力,我都已買了,在白蘋的房裡。」 「那麼去替我買點香煙。」 「Era麼?」梅瀛子問。 「就買Era。」我說。 「我已買了四聽。」梅瀛子說。 「啊。」我只好笑了:「謝謝你。」但是仍以莊嚴的語氣對阿美:「晚報來了麼?」 「在客廳裡。」阿美說。 「有關於白蘋的消息的晚報我都已買來,在衣架隔子上。」梅瀛子笑著,帶著頑皮而諷刺地說。 我不再說什麼,走到衣架隔上拿著報,走進客廳裡。 我翻閱報紙,白蘋的消息都刊在社會新聞第一欄上,多數的報紙還印著她的照相,關於消息的記載都大同小異,兇手還未緝獲,原因猜度甚多,都未證實。 我放下報紙,聽著滴答滴答的鐘聲,心中有說不出的紊亂,最使我關念不釋、奇離不解的是梅瀛子的降臨與她異常溫柔的態度,我除了今夜謹慎地同她談話來探聽以外,似乎再沒有第二種辦法。 最後我看見梅瀛子在飯廳裡佈置刀叉,我就鎮靜地走過去,我說:「是西菜麼?」 「是的。」她愉快地笑著:「阿美告訴我白蘋備了很講究的刀叉盤碟,到這裡來還沒有用過。」 「我總以為你是漂亮的女孩,想不到你還是美麗的主婦。」 「只有漂亮的女孩才是美麗的主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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