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風蕭蕭 | 上頁 下頁


  我為史蒂芬叫車,就在等車時候,我靈機一動地,忽然說:「有錢嗎?留我五千元可能嗎?」

  「怎麼?就是為這個不出去嗎?」

  「不,」我說:「這是另外一件事。」

  「支票可好?」

  「一樣。」我說。

  他拿出了支票與筆,簽字的時候,外面的汽車響了,他把支票付給我,就匆匆的去了。

  十二點的時候,有人敲我窗上的玻璃,是史蒂芬。

  「怎麼?」我出去開門,一見就問:「這樣早就回來了?」

  「幸運的孩子,」他笑著說:「白蘋在愛你。」

  「胡說。」我伴著他走進房間。

  「因為你沒有去,所以她一點也不高興。」

  「我想她同我一樣是因為疲乏。」

  「不,」他抽起煙,說:「我要帶她出來,她拒絕了。」

  「她可是有別的約會?」

  「沒有。」他說:「她只是說她不想出去了。」

  「你可曾同她提起我與她昨夜的事?」

  「沒有,我只裝著我們剛才沒有見過。」

  「很好。」

  「怎麼?」他問:「可是你也在愛她了。」

  「笑話。」我說:「同一個舞女麼?」

  「不對的。」他嚴肅地說:「難道不能同舞女戀愛麼?」

  「不是這意思。」我說:「我只是表明我沒有愛過就是,你不用吃醋。」

  「這才是笑話!」他笑著說:「我希望你會愛她,因為她的確在愛你了。」

  人們對於獨身主義者愛說這樣的玩笑是常事,我沒有驚異,所以我也沒有回答。他又說了:「她是非常可愛的人呀。」

  「是的,」我說:「那麼你愛她麼?」

  「那不是愛。」他笑得有點帶羞:「我的愛是另有所屬的。」

  我沒有問下去,我把桌上的書理好,我說:「想吃點東西麼?」

  「好的。」

  於是我插上電爐燒咖啡,烘麵包,把這份話打斷了。

  【六】

  第二天,史蒂芬早點後就去了,我約他五點鐘在立體咖啡館相會,我就到銀行取那張他借我的支票,拿了錢,根據白蘋的當票上位址,到那家當鋪裡去取鑽戒。中飯後,又到南京路配購一隻合於那只鑽戒的盒子,我選中一隻白綢銀邊的。三點半的時候,我在立體咖啡館裡打電話給白蘋。

  「是誰呢?」白蘋的聲音。

  「是從賭窟到教堂的紳士。」

  「又是立體咖啡館。」

  「一點不差。」

  「又是寂寞在你身邊麼?」

  「不,」我說:「有四千元在我身邊。」

  「要還我那四千元嗎?」

  「並不。」

  「想花去它麼?」

  「不想。」

  「那麼是要我為你付茶賬了?」

  「你高興嗎?」

  「自然。」她說:「我馬上來。」

  電話擱上後,不到半點鐘,銀色汽車已經停在立體咖啡館門前。

  果然又是銀色的女郎,她竟打扮得同前天一樣。

  她坐下後,我說:「今天是不是允許我有光榮送你一件禮物呢?」

  「還有比你紅葉還光榮的禮物嗎?」

  「是的,」我說;「僅次於你給我的紅葉。」

  「一杯咖啡。」她對侍者說了,又用低迷的笑容說:「我先謝謝你。」

  於是我把白綢銀邊的盒子拿出來,我說:「不要驚奇……」話未完,她就搶著先說:「啊!原來是四千元的賭注贏回了我的本錢。」

  她的聰明把我壓倒,我高興的情緒驟消,我說:「原來你四千元與紅葉,是當做賭注押在我『紅心』上面的。」我半笑半刺地說。

  「是的。」她說:「假如你因此生氣的話,我仍舊感謝你,因為你還沒有當我是一個舞女……」

  侍者把咖啡拿上來,話因此打斷。但接著她說:「現在我把鑽戒送你,」她手晃著咖啡的杯子,眼睛注視著杯中的波紋,把鑽戒遞給我說:「一個舞女的心有時候可以同它一樣的純潔。」

  「……」我沉默了,抽起煙,我吐煙在我眼睛的面前,讓我與她的當中,多有一點迷蒙的距離。但是她吹開了這煙霧,說:「你不願意接受這個禮物嗎?」

  「真的把別人送你的東西這樣輕易送掉嗎?」我笑,但不很自然。

  「假如你以為我是這樣,那麼我真為你可惜送我光榮的紅葉,你怎麼沒有想到我不會把它送給別人呢?」

  「……」我沒有說什麼,但我的心可震動了,難道史蒂芬對我說的話是這樣可靠嗎?

  「收我這份禮。」她用圓大的眼睛注視著我:「讓我們談其他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目光威脅,還是我自己有意識不到的情緒在支配我,我伸手拿這只白綢銀邊的盒子,禁不住說:「謝謝你。」

  「這才是好孩子。」她笑得像百合初放。

  「好孩子」,這聲音使我悟到我面部的表情是多麼幼稚與天真了。

  我立刻吐煙在我的面前,讓我與她之間永遠有這樣的阻隔。

  但就在這短短的阻隔中,我開始悔悟我對於這禮物接受的荒唐,但這已成無法挽回的事實。

  最後,史蒂芬來了。我們開始有輕鬆的談話與快樂的笑。這一天一夜,除了我時時後悔這份袋中的禮物外,我們大家都是快樂的。

  此後我總怕一個人去會見白蘋,在第三天,我籌了一筆款,購買了一隻與白蘋送我的相仿的鑽戒,裝在我那天購得的綢銀邊的盒子裡。本來想拿到立體咖啡館去約白蘋,但終因我心裡的畏縮而不果,同時我也不願意在我交給她的時候讓史蒂芬看見,所以我只好同史蒂芬到百樂門去,就在我同白蘋跳舞的時候,我說:「現在可輪到我有光榮送你比較永久的禮物了。」

  「沒有把送給你的禮物當作我的賭注吧?」

  「沒有。」我說。

  「那麼謝謝你。」

  我乃把我袋裡的禮物交了給她,在我回到家裡的時候,我一方面好像還清了一筆債一樣的輕鬆,另外一方面則好像我允諾了一筆更大的借款。

  以後我始終沒有一個人去會白蘋,但是今天我要約她於三月十八日去參加史蒂芬的宴舞會。

  那麼白蘋會不會就是史蒂芬現實中的史蒂芬太太呢?

  我想不會。至少比別人可能性要少,最要緊的還是白蘋在這點上不會同我撒謊。於是我拿起了電話:「請白蘋小姐說話。」

  「誰?」白蘋來了。

  「當然是你的愛人了。」

  「是的。我知道你也該來個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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