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北極風情畫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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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從這天以後,我們的友誼進展到一個新的階段,一個高的階段,一個高得不能再高的階段! 從這一天以後,我們的快樂可不必提了。這種快樂,人只有在一千次夢裡,或許偶然能碰到一次。但我們現在是天天碰到,時時碰到,我們不僅碰到並且緊緊把它捉住了,使它像哈叭狗似地留在身邊,一步不離開我們,而在這只狗的頸項上,有一根牽在我們手上的繩子。 奧雷利亞的話並沒有說錯,她的性靈像是一個藏在深山裡的金礦,遇見了我,才完全被開採出來。一點也不假,自從和我交往以後,她一天比一天更智慧了,也一天比一天更敏感了。 我呢,也一天比一天漸漸發現了她的本來素養,她的本來學識和能力。 她的文學天才,很快的被我認識了,她的一些詩實在寫得不錯。 她不僅有文學天才,也有音樂天才。這音樂天才旋即被我發現了。 那是一個下午,我事先沒有通知奧雷利亞,就跑去看她。 進了門,我聽見了一片音樂。 一陣極美麗纏綿的吉他聲激蕩在樓上——在奧雷利亞的寢室裡。 我立刻停下步子,笑著輕輕告訴老婦人,要她暫別聲張,別驚動樓上人。 老婦人笑著答應了。 我輕輕走上樓梯頂上,停下來,斜倚著樓欄杆,身子微微後傾,兩隻手插在口袋裡——我閉上眼睛。 『 一陣震顫的弦聲不斷從樓上流瀉下來,如一條條閃電,亮耀在我的聽覺的暗夜裡。這弦聲錚錚淙淙的激響著:有時如狂風吹卷起的浪花,衝激起萬點銀珠,又倏然如流星雨般消失;有時如幽咽泉流,穿過一重又一重的錯綜山石,和平的舒緩的流下去,緩慢極了,也安靜極了,一點也不慌忙…… 這夏威夷島的簡單樂器,傾倒出最原始的也最熱烈的情感,這弦樂聲是單調的、樸素的、不雕飾的,然而就在樸素的聲音裡,旋滾出一種最深沉也最粗擴的情感——奏樂者的感情,人類的感情。每一個聲音全叫我感到奏樂者的靈魂的抖顫、呼吸、舒展…… ……樂聲像一隻木筏子似的,把聽者輕輕載過搖籃似地水面,載過來,載過去,這時聽者的情緒便像一隻橡皮球在孩子手裡似地,一會兒被壓成一團,一會兒被輕輕放鬆,以致挺然膨漲起來…… 聽著聽著,我忘記了自己,更忘記自己是在靠北極的一座中世紀古城裡。我覺得自己似乎是在一片熱帶海島上,一些褐黑色皮膚的土著少女環繞著我,在跳夏威夷土風舞,由吉他伴奏…… 不知何時起,樂聲忽然停止了。樓梯口出現了奧雷利亞。她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肩膀,笑著道:「好孩子,你幹嗎站在這兒?——你在想些什麼?」 我搖搖頭:「我什麼也沒有想,我在聽你的音樂!」 我們上了樓。 一上了樓,我就半帶氣惱半帶玩笑的問她:「你會彈吉他,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是不是怕我聽不懂,褻瀆了你的音樂?」 她輕輕打了我一下:「看,你這個人……難道凡是我能做的事,都該告訴你嗎?」 「你別的事情可以不告訴我,但會彈吉他這件事,卻不應瞞我。」 「為什麼?」 「你不知道,我是怎樣愛音樂嗎?」 「可是,我的吉他彈得太要不得了,給你聽見,不僅不會引起你的美感,並且還會引起你的反感。」 「何以見得?」 「你看,你剛才一聽見我彈吉他,就嚇得不敢上樓了!……」 我笑著道:「不是嚇得我不敢上樓,是被你的音樂迷住了,迷得不認識樓梯了……真的,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夢見我到了夏威夷島,許多土女在跳夏威夷舞,你在一邊彈吉他伴奏!」 她聽,有點生氣了。 「是的,高貴的林先生,在你的高貴的眼裡,我們自然和夏威夷島的土女差不多!」 說完了,她故意跑到窗邊,不再理我。 我跑過去,輕輕把她擁在懷裡:「奧,你真生我的氣嗎?我不是早已說過,我不過做了一個夢!哦,夢!夢!你又何必當真,如果你真是夏威夷島的土女,那只有在一個條件下才有可能,這個條件是:我必須是土男!」 接著,我又向她陪了無數個不是,說明我是偶然失言,純粹無心,請她千萬別見怪。 她抬起頭,撲嗤笑了:「誰又見怪你了!……不過是嚇唬嚇唬你!我看你老是三句話不離夢,好像還沒有睡醒似的,我故意向你潑了這點冷水,叫你醒醒!」 她說完了,我們都笑了起來。 接著我們便談起吉他。 她說她彈吉他彈了六七年了,吉他一直是她寂寞中的好伴侶。特別是在冬季,在寒冷的晚上,一彈起吉他,她似乎就可以呼吸到熱帶的帶堿味的駘蕩海風,熱帶的陽光,使她暫時忘記北國的寒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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