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野火春風斗古城 | 上頁 下頁


  半個月以後的一個深夜,國民黨派了十幾個憲兵,竄進了學校,逮捕了兩位教員和三名學生。楊曉冬聽到憲兵追問被捕人中哪一個姓趙,便急忙跑到藏書室給趙肖峰送信。趙肖峰急得顧不上穿衣服,從窗子裡跳出去,藏在鍋爐房的水池後邊。特務們走後,楊曉冬又給趙肖峰送來衣裳,趁著天色未明,把他送出校外。

  第二天,趙肖峰領導同學組織了請願團,堅決要求釋放被捕的師生。反動當局置之不理,師範同學便列隊遊行,沿途散發傳單,張貼標語,把蔣介石投敵賣國的一切勾當痛予揭發。市政當局惱羞成怒,當天派出大批軍警,把師範學校包圍得水泄不通。同學們更加氣憤,宣佈無限期罷課,誓死營救被捕師生;同時,對包圍學校的步兵七連展開了宣傳爭取工作。楊曉冬參加了宣傳隊,被選為分隊長。他領著十幾位同學,騎上學校圍牆,對著牆外士兵,用《滿江紅》的調子唱他們自己編的歌曲:

  二月雪天,
  被捕在師範校園,
  一個個被拳打腳踢鎖引繩牽;
  要問犯的什麼罪,
  為愛國家錦繡江山……

  以後又編了《告士兵弟兄》之歌:

  士兵弟兄仔細聽!
  槍桿為的保人民,
  打日本鬼是英雄漢,
  殘害學生掙駡名。
  ……

  爭取士兵工作有了顯著成績:他們不刁難同學,讓同學們隨便出入,送糧送菜;有的人還幫助學生們買大餅油條。事情做的不機密,被特務發覺了,把七連調回營房,連長撤了職。九連接七連的防,又派來一個憲兵分隊。他們提出最後通牒:「限三天內交出趙肖峰等三十名同學,其餘學生全部解散。」同學們聽了,十分氣憤,全體都加入了武裝大隊,拿著刀槍木棍,同軍警隔牆對峙。一天晚上,老韓找到楊曉冬說:「情況很緊急,校裡的米麵眼看就要吃完,派你今夜給趙肖峰去送信。去時我送你。回來要有困難,找我兒子燕來幫助你。」

  更深夜靜,雞不叫,狗不咬,這時,楊曉冬帶好給趙肖峰的緊急信件,和老韓一塊走到鐘樓。老韓邁了幾步,在鐘樓左邊磚槽上,用力掀開上面的鐵篦子,回過頭來,拍著楊曉冬的肩膀說:「這兒底下是污水溝,外人都不知道它的底細。出口在校牆外的河坡上。去吧!全體同學的希望,都寄託在你的身上……」

  同老韓緊緊握過手,楊曉冬心急火燎地鑽進去,先用腳尖抵住溝底,然後伏下身向前爬。溝裡涼氣襲人,還有股腥酸味。爬了十多步,身底下礁渣磚頭多起來了,他猜想是到了校牆。心裡很緊張,仿佛軍警就蹬在自己脊背上。不顧礁渣扎手,使足了力氣,加快速度,恨不得一步爬出去。忽然硌嘣一聲,腦袋撞在什麼硬東西上。頭撞暈了,眼睛直冒金星。他停下來摸了摸,原來是鐵篦子卡住出口。費了很大力氣,推開鐵篦,才鑽出來。不遠,有一座小石橋。「橋上有站崗的嗎?」他問著自己,不由地停下來。聽了聽,沒有動靜,又沿河爬下去。剛爬上東坡,聽到橋上有人問:「口令!」他撒腿就跑。淒厲的槍聲,朝他背後射擊過來。

  這天中午,他拿著趙肖峰的信往回走。繞到原來的地方,遠遠的看見兩個士兵在橋頭上站崗。糟糕,敵人已經堵塞了回去的道路。趙肖峰說過,信若不能在白天送到,就耽擱了晚上的行動啦!正在沒有辦法,忽然想起老韓的話,馬上轉身快步朝城裡走。走到菊花胡同,打聽到韓家住在大雜院裡。他走進韓家那間小屋,看見一個五十來歲面色黃瘦的老太太,老太太背後藏著一個怕生的四五歲的小姑娘,炕沿前站著個男孩子,面龐清秀,眼睛靈活,腰挎書包,手捧著玉米麵餅子。他知道這就是老韓的男孩子韓燕來。他向老太太說明了來意,沒等媽媽答應,韓燕來把書包往炕上一扔,拉著楊曉冬就朝外走。等媽媽跟出大門時,他們早已拐過菊花胡同口。

  路上,楊曉冬把嚴重的情況和艱巨的任務慢慢告訴他,試探他有沒有勇氣送信。不料這孩子半點也不怕。出城之前,先找了個背靜地方,把楊曉冬的信接過來,掖在他的衣兜裡。到西關後,兩個人圍著學校繞轉了一周,到處都有軍警把守,不用說人,就是一隻鳥兒,也逃脫不了他們的眼睛。後來,繞到靠近護城河的西北面。這兒校牆陡立,牆外河水很深,把守的人也比較少。韓燕來說:「我浮水過去,爬到挨牆根的柳樹上,把信投過去。」楊曉冬說:「浮水,我剛才也想過,問題在於你一下水,就被人家發現了。」他說著,發現靠河北面有一座茶館,為數不多的茶客們,坐在水面的茶亭上,有的向外看水,有的打瞌睡。他心裡一動,領著韓燕來進了茶館。兩人要了壺茶,邊喝邊等機會。約喝兩杯茶的工夫,茶客漸漸走了。

  韓燕來早已盯准茶亭外面那個伸向水面的小平臺,當茶爐工友剛從那裡挑走一擔水,他向楊曉冬交換了一下眼色,目測了達到校牆的距離,一個猛子紮進水裡去。不久,對面牆根露出了韓燕來的腦袋。他是多麼靈巧啊!攀著一棵拳頭粗的小樹,活象個狸貓,三抓兩撓,扳住牆頭。當他向牆裡跳的時候,楊曉冬的心也跟著跳,活象韓燕來的雙腳從空中跳到他的胸脯上。再也喝不下茶水,眼睛死盯著韓燕來爬牆的地方,希望他趕快出來。越等越不見動靜。正焦急中,聽得槍聲連響,眼看二十米外的河水裡,子彈濺起浪花的地方,韓燕來象只水鴨一樣,浮過岸來。他邊游邊向茶館擺手,楊曉冬會意,便匆匆從茶館躲開。

  這天夜裡下兩點,距最後通牒三小時前,全體罷課師生,突然向外猛衝,與包圍的軍警展開了激烈的搏鬥。老韓率領三十名同學,先打衝鋒,後作掩護。為了拯救多數,老韓和他的三十名戰友流盡了自己的鮮血。沖出重圍的同志,受到党的掩護,當夜把他們作了安置。有的派赴平津,有的送往鄉下,有的隱蔽在本城。這就是蔣介石憲兵三團血洗省城師範的大慘案。從此,楊曉冬失學了。但他在政治上更堅強了。不久,他就參加了共產黨。抗日戰爭爆發,他被派到平原根據地……

  「我們是老戰友,一別快十年了。」楊曉冬用懷舊的心情說,「趙肖峰同志的身體可好?」

  「你說的是肖部長?」金環糾正著他的話,「身體夠好,久經風霜苦險,跟你一樣,老鬍子老臉的啦!」

  「呵!」楊曉冬苦笑著,笑她說話的坦率,「我想給他寫封信,告訴他咱們就要進內線去。」

  「信我已經寫了一封,你看行不?」

  楊曉冬接過信,念了一遍,發現文字通順,字體也還清秀。心中暗想:這個女同志在政治上文化上都不簡單哪。他從新打量了她一眼。便徵求她的意見說:「有你這封信,我暫時不寫了,到裡邊去了再說。當前的事,你看怎麼辦好?」

  「我去城郊打個前站,一切搞妥當了再來接你。」

  楊曉冬不願獨自留在敵人據點裡,乘勢說明自己離家很近,願意同她作伴出發,順便回家瞧看瞧看(他沒提動員母親作交通工作的事)。金環聽了十分高興:「原來你是本地人,口音不大象呵!好,等我把小離兒安置安置,咱們隨後動身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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