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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聽到郭祥近乎發怒的語氣,小牛不敢爭辯,只好把衝鋒槍一攥,穿過煙霧猛跑過去。這時,機炮連長已經帶領他的連進到山腳。小牛傳達了營長的命令,機炮連長立刻派了兩個火箭筒手,跑步接近公路,接連射出幾發火箭炮彈,第一輛坦克被擊中了,頓時噴出一大團火,旋卷著黑煙。但是第二輛坦克稍為遲疑了一下,接著向旁邊一繞,又繼續猛衝過來。其他幾輛也隨後跟進。

  小牛一心記掛著營長,馬上向回跑。等他爬上山坡時,看見郭祥用兩個前肘支著身子,拖著一條斷腿已經向前爬行了二三十米。在他身後的草地上,留下了一大溜血跡。小牛心疼得不行。

  幸好這時後邊上來一副擔架。衛生員又把郭祥的腿包紮了一下,然後把他抬上擔架。這一切郭祥都沒有拒絕。可是,當衛生員抬上他剛要向後返時,郭祥在擔架上支起身子,閃著炯炯的目光,說:「你們要把我抬到哪裡?」

  「到綁紮所去呀!」衛生員說。

  郭祥把頭一擺,說:「不,抬著我到前面去!」

  兩個衛生員和小牛都愣了。其中一個衛生員說:「營長!你你……哪有抬著傷號往前面送的?」

  「為什麼就不行?」郭祥厲聲說,「快!我要坐著擔架指揮!」

  小牛急得快要哭出來,攤著兩隻手說:「營長!這個事誰聽說過?再說你的傷……」

  郭祥立刻打斷他的話說:「小牛,你真糊塗!你瞧這是什麼時候,要是叫坦克沖過來還得了麼?快!執行命令!」

  大家都知道郭祥的脾氣,平時嘻嘻哈哈,戰鬥上可違拗他不得,只好掉轉頭來,抬起擔架朝前面走。敵人的坦克炮仍舊一個勁兒地打在山頭上,擔架穿行在彌漫的藍煙裡。郭祥用一隻臂膀支著身子,半坐在擔架上,睜著兩隻略帶紅絲的眼睛,機警地觀察著戰場的變化……

  擔架到了山腳,又黑又瘦的機炮連長吃了一驚:「營長!你怎麼坐著擔架來了?」

  「先不說這個!」郭徉眼望著前面,「不要亂打!你親自帶一門無後坐力炮,先把頭幾輛坦克敲掉,把路堵住!」

  「是!」連長答應了一聲,接著用懇求的語氣說,「你先回去吧,營長,我們決不能讓坦克過來!」

  「快去!」郭祥把頭一擺。

  機炮連長帶著一門無後坐力炮飛跑下去,不一時,前面的三輛坦克又被擊中起火。郭祥看見坦克後面的步兵己經有些慌亂,臉色微露笑意,又指示機炮連的指導員說:「六〇炮呢?叫他們快楔敵人的步兵!」

  指導員發下命令,敵人的步兵在六〇炮的連續發射中,潰亂了。機炮連的戰士們,看見營長親自坐著擔架在前面指揮,又是感動,又是振奮,真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不一時就將敵人的十幾輛坦克,擊毀的擊毀,打傷的打傷,在山口上亂紛紛地擺了一片。郭祥也忘了自己傷口的疼痛,每擊中一輛,他就大聲喝彩。

  小牛見陣線漸趨穩定,連聲叫:「營長!這你可該下去了吧!」

  郭祥就像沒有聽見似的,不予理睬。這時老模範已經上來,看見郭祥半坐在擔架上,臉色蒼白,又是感動,又是憐惜地說:「嘎子!你是怎麼搞的?」

  郭祥微微一笑。

  老模範拿出長輩的架勢,嚴厲地說:「你趕快給我下去!」

  郭祥欲待分辯,老模範對衛生員揮揮手說:「把他抬下去!」

  「下去就下去。」郭祥笑著說,「你發脾氣幹什麼!」

  衛生員得了命令,立刻把擔架抬起來。老模範硬扶著郭樣躺下,找了一床夾被給他蓋上。他向前望望白岩山,向後望望金穀裡,不勝留戀。擔架已經走出了幾步,他又讓停下來,望著老模範和機炮連的幹部說:「我估計敵人還會反撲。解放了的地方,一寸也不能丟。你們可千萬要守住呵!……」

  擔架離開戰場,郭祥精神上一鬆弛,就覺得傷口鑽心般地疼痛,頭也昏沉沉的。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只聽耳旁有人呼叫:「郭叔叔!郭叔叔!喝點兒水吧!喝點水吧!……」

  郭祥勉強睜開眼睛,原來擔架停在一面懸岸下,有六七個朝鮮婦女架著一口大鍋忙著燒水,跟前站著一個短髮少女,手裡捧著一個大銅碗,正叫他喝水呢。郭祥定睛細瞅了瞅,才看出是白英子。她眼裡含著淚花,問:「郭叔叔!你的傷很重吧?」

  「不咋的!」郭祥笑著說,「是我一時不注意,腿上碰著了一點兒。」

  白英子伸手要揭他的夾被,郭樣用手一攔,緊緊壓住被邊,笑著說:「確實不重!用不了兒天就會好的。」

  白英子一手端著銅碗,一手拿著小勺兒。她舀了一勺水送到郭祥唇邊,郭祥欠欠身,沒有起得來,只好在枕上喝了。郭祥覺得那水真像甘泉一般甜美,一勺一勺,一直喝下大半碗去。他一面喝,一面問白英子:「你媽媽呢?」

  「她帶著擔架隊到前面去了。」

  「那誰照顧阿媽妮呢?」

  「你放心吧,有鄰居照顧她。」

  「那好。」郭祥說,「小英子!我負傷的事,你千萬不要對她們講……」

  擔架要起程了,白英子放下銅碗,雙手摸著郭祥的手,眼淚汪汪地說:「郭叔叔!你這一走,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見面呢?」

  郭祥極力抑制住自己的情感,撫摩著她的頭,安慰說:「別哭,別哭!不要多長時間我就回來了……小英子!你是個好孩子,你要好好學習,將來好為人民服務!……」

  擔架走了很遠,郭祥欠身望望,白英子還呆呆地站在那裡。兩年前,郭祥在草窩裡發現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那時她穿著髒汙的小裙子,亂蓬蓬的頭髮上粘著草棒兒,是多麼叫人憐惜呵!而現在,她已經長大了,在戰爭的烈火中長大了,處處英勇果敢,意志堅強,使人感到多麼快慰呀!不遠處,就是綁紮所,郭祥在這裡進行了包紮,打上了護板。接著就被抬上鋪著稻草的卡車。此時,天色已經薄暮。汽車沿著寬闊的公路賓士著,半夜時分才到了野戰醫院。

  第二天,經過一個戴著眼鏡、神態嚴肅的醫生檢查,很快就通知他:必須送問祖國治療。儘管郭祥又拿出他那嬉皮笑臉的手段,一再懇求,但終屬無效。何況第五軍的醫院已經轉移到前方,這裡是後勤一分部的基地醫院。晚飯過後不久,一個男護士、一個女護士就把他抬上擔架,向村外走去,郭祥說:「你們要把我抬哪兒去呀?」

  「到松街裡火車站,送你回祖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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