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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他停了停,又略略偏著頭,沉思著說:「我經常在想,我們的祖國,是一個多麼可愛的國家!她三面環海,山清水秀。北朝鮮是工業區,有很豐富的礦藏,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產金的地方。我們的南朝鮮是農收區,有很發達的農業。所有的海岸線,都是產量豐富的漁場。像這樣一個國家,人民的生活本來應該是很富裕的,很美好的,可是100年來,自從變成日本帝國主義的殖民地以後,她的血就漸漸被榨幹了。它們不僅拿走了我們的黃金,拿走了我們的煤鐵,拿走了我們的糧食,還殘酷地屠殺我們,污辱我們,搞什麼『處女供出』,『蝨子供出』,『頭髮供出』,連我們身上的頭髮,甚至蝨子都不放過。因為我們的頭髮,可以變成它們的財富,蝨子可以供它們作細菌試驗,再來殘害東方的人民……」

  說到這裡,金銀鐵握緊拳頭,憤恨地擊在土炕上,震得碗盤叮噹亂響。一霎時,他的眼珠子都變成紅的。停了半晌,才繼續說:「解放了,我們的生話剛好了一些,美國侵略者又來了。戰爭以來的情況你都是親眼看到的。我們南北朝鮮本來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如果統一了,朝鮮北部的工業可以支援南部的農業,南部的農業可以支援北部的工業,在革命的道路上是會進展得很快的。可是由於美帝國主義和南朝鮮反動派的破壞,一直到今天,仍然被分割成兩半。想到這一點,我的心,就像被插上一把尖刀似地流著血滴。如果看不到祖國的統一,我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

  郭祥對他的朋友的這種極其深厚的愛國主義情感,深為感動。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抬起頭問:「金東木!你取『金銀鐵』這個名字,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金銀鐵隨口回答說,「是我參加人民軍的時候隨便取的。」

  「不,我想一定有含義。」郭樣說,「我來猜一猜,你看對不?它是說,一個人民的戰士,對革命事業,要像金子一樣忠貞,對人民要像銀子一樣柔軟,對敵人要像鋼鐵一樣堅定!」

  「只能說,我希望是這樣。」金銀鐵一笑。

  「金東木!」郭祥身向前傾,望著他的朋友說,「我入朝快三年了。在我同朝鮮同志、朝鮮人民接觸中間,我就從你們身上,看到了這三種好品質。你們對敵人是那麼勇敢堅定,對朋友又是這麼多情多義。我相信,一個國家有這樣的人民,這樣的戰士,朝鮮的統一和解放是一定會實現的!」

  郭祥說著,把碗裡斟滿了酒,高高地擎起來,響亮地說:「現在讓我們為朝鮮的徹底解放和統一來喝幹這一杯吧!我們中國人民不管在任何艱險的情況下,都會支援你們的革命事業!」

  金銀鐵由於心情激動,端著酒碗的手不住地哆嗦著,他深情地望了朋友一眼,兩手捧著大碗,把整整一大碗酒一氣飲盡。然後站起身來,抱著郭樣,親著他的臉。兩個人的眼淚都奪眶而出,像小雨點兒般地涔涔落下……

  樸貞淑把一盆朝鮮冷面端了上來。郭祥正要欠身給她斟酒,被樸貞淑搶先給他斟滿,雙手捧起,躬著身子端到郭祥胸前她說了一長段話,話沒說完,就有幾滴淚飄到酒碗裡。因為她說的是朝語,金銀鐵只好給她作了一次翻譯:「她說,戰爭開始,她還是一個不識多少字的鄉村婦女。尤其是感情激動的時候,她的感情是難以表達的。但是她知道,在朝鮮的山嶺上,幾乎每一寸土地都灑滿了志願軍的鮮血和汗水,不僅是她,就是朝鮮的後代也不會忘記。至於你對她個人的關懷,也使她感念不忘。她還說,在這次戰爭裡,敵人的殘暴,雖然使她遭受了很多苦難,但是她也認識了像你這樣的好人。她說,你的骨頭是用金剛石做的,你的心是用水晶做的,認識你是她一生的幸運。今後不管走到什麼地方,希望你也不要忘記她……」

  郭祥被她的話探深打動,就雙手接過酒來,把這碗酒一氣喝盡。

  樸貞淑又親手把冷面給郭祥盛到銅碗裡。吃飯中間,郭祥看到他們兩人相親相愛,猜想事情已經八九不離十了,就笑著問:「樸東木!我什麼時候喝你們的喜酒呵?」

  樸貞淑笑而不答。金銀鐵說:「喜酒你肯定是喝得上的。不過要在戰爭勝利以後了。到那天,我一定會請你參加我們的婚禮。而且,不是由我,而是由我們兩個陪著你,去遊歷我們的金剛山……」

  「不,還有小英子呢!」樸貞淑笑著說。

  「對對,再加上小英子,還有我的母親,由我們全家人陪著你。郭東木!你大概沒有到過我們的金剛山吧,那可是一個好地方!就是在全世界來說,恐怕也是最美的風景之一。到那時候,我想就不會請你吃炸鹹魚了……」

  「這一天,一定會來到!」郭祥笑著說。

  樸貞淑沒有說話,悲苦的回憶與幸福的憧憬交織在一起,真是苦辣酸甜一齊兜上心頭。她那紅潤的臉龐上再一次浮現出含著淚花的微笑……

  【第五章 我看到了新世界】

  郭祥所在的第五軍開上中部戰線時,夏季攻勢的第一階段已經結束。戰役計畫從一開始就是緊緊圍繞著談判的鬥爭進行的。當時美國侵略者,仍然千方百計地堅持要強迫扣留戰俘,艾森豪甚至「打腫臉充胖子」,說什麼「對於真理的考驗很簡單,只有行動才有說服力」。於是,在戰役開始,就決定以打擊美軍為主。此舉果然有效,『行動」產生了「說服力」,美國的態度有了緩和,談判也取得了進展。但這時,那個南朝鮮的反動勢力的代表李承晚,像所有的賣國賊一樣,總想借助外國人的勢力,來完成他的「北進」大業。如果戰爭停下來,他的這種夢想就越發渺茫了。因此,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就極力阻止停戰的實現,大肆叫嚷「不受停戰談判的約束」,要「單獨幹」。於是,我方的戰役計畫,在第二階段中,就適時地把打擊的重點移到李偽軍的頭上,以便敲碎這個惡棍「北進」的迷夢。

  對郭祥來說,當然掃美軍最好;退而求其次,打偽軍也無不可。問題是,第二階段的任務,第五軍仍然是次要方向,這就難免使他感到有點「那個」了。好在這時兵團政治部給了第五軍一個嚴肅的政治任務,要他們向當面的美軍開展一個大規模的政治攻勢,來配合這次戰役。很快,陣地上就熱鬧起來。郭祥這個營的前沿,設了一個對敵廣播站,設置了好幾個高音喇叭。廣播站按照周密的計畫,每天早晚和深夜向敵軍廣播著我軍的勝利消息,板門店和談動態,以及針對敵軍思想的問題解答,向我軍投誠辦法,此外還有歌曲唱片等等。

  這些也像炮彈樣地拋向敵人的陣地,配合著其他部隊的進攻為了加強對政治攻勢的領導,團政治委員周僕親自兼任了對敵軍工作委員會的主任。這天早晨,他正在審查廣播節目,師政治部打來了電話,說戰俘營有一批俘虜,主動要求到前線喊話,其中有兩名美軍士兵和一名英軍士兵將分配到他們團裡。周僕一聽,這無疑是一支重要力量,心中甚為高興,就連忙派新提升的敵工幹事李風到師部去接。

  不到一小時工夫,一輛小吉普飛馳而來,停在山坡底下,李風先跳下車,接著從車裡跳出三個人,一律穿著整潔的藍制服,中國布鞋。他們神態自若,腳步輕快,一面說笑著向山坡上走來。

  周僕覺得,他們能夠主動到前線喊話,已經是以「和平戰士」的身份參加前線上的鬥爭,就走到洞口外那一小塊平地上表示迎接。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美國人,是一個細長個子,態度活潑,神情愉快,鬍子刮得精光,有二十八九歲的樣子。周僕覺得很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正尋思間,這位年輕活潑的美國人,已經以輕快的步子上了塄坎,不等李風介紹,就搶先同周僕握手,並且彬彬有禮地鞠著躬說:「親愛的軍官先生!我十分有幸能再次見到您。同時,我相信,您也不會忘記我,因為我們倆有過一次愉快的和印象深刻的談話。在我的內心裡,您是我的一位難忘的朋友……」

  李風翻譯了他的話,並且補充說:「政委,他就是同你第一次談話的鐘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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