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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兩人商定,明天由老模範到團裡彙報行軍工作,郭祥一早就到人民軍去。

  郭祥在老鄉的暖炕上,甜甜地睡了一晚。一早醒來,覺得窗紙異常明亮,推門一望,漫天正飛舞著雪花,臺階上已經落了很厚一層。他想到,人民軍在軍容風紀上是很講究的,就把自己也從上到下整飭了一番。他匆匆吃了早飯,就披上大衣,帶著通訊員小牛向村外走去。

  雪花飄落著。他們踏著厚厚的積雪走了半裡多路,看見一個身穿綠呢子軍大衣的人民軍軍官迎面走來,後面跟著一個挎轉盤槍的戰士。兩個人的步態都很英武。待走到近處一看,這位人民軍的軍官,高高的個子,面目清秀,兩眼炯炯有神,很像是五次戰役消滅敵人傘兵的人民軍連長金銀鐵。不過那時金銀鐵是人民軍的上尉,現在這位軍官卻佩著大尉軍銜。郭祥一時不敢斷定,就走上前打了一個敬禮,試探地說:「你是金銀鐵同志吧?」

  那個軍官急忙還禮,兩眼一亮,說:「噢,你是不是郭……」

  「對,對,我是郭祥。」

  兩個人緊緊地握手,互相拍著對方的肩膀,幾乎要擁抱起來。小牛也搶過去同人民軍的戰士親熱地握手。

  兩個人說話並不困難。郭祥一向喜歡接觸群眾,也善於接觸群眾。到朝鮮以後依然是這種作風,在炕上把腿一盤,就同那些阿爸基、阿媽妮們聊起天來,所以他的朝鮮話縱然不是很通,也能說上老半天的。金銀鐵在學校裡就學過漢語,中國話竟說得相當流利。

  郭祥首先抱歉說,他本想一早就到大尉的營裡前去探望,不料大尉來得更早;金銀鐵也說,他本想昨天就來,因為忙一件事被耽擱了。郭祥心裡很想對自己的這位戰友招待一番,就轉過身來邀請金銀鐵一同到自己的營去。

  兩個人一路說說笑笑,來到營部。郭祥在臺階上幫金銀鐵拂去身上的雪花,把他讓進屋子裡;又悄悄吩咐小牛好好招待那個人民軍的戰士;並且壓低聲音說:「你告訴管理員,一定要買兩隻雞來!由我個人出錢。」

  「這也不是你個人的客人。」小牛說:「你別管這個。快!雞一定要買大一點的!」

  郭祥回到屋裡,拿出他最好的「大前門」香煙,給金銀鐵親自點上,親熱地說:「金銀鐵同志,自從咱們上次見面,一晃一年半也多了,你這一陣子在哪兒呀?」

  「我一直在東線作戰。」金銀鐵笑著說,「自從八五一高地戰鬥以後,我們休整了一下,就又上陣地了。最近才調到這裡……」

  「噢,敵人不是把八五一高地叫做『傷心嶺』嗎!」郭樣用欽佩的眼光看了自己的朋友一眼,興奮地說,「那個戰鬥可打得好哇!要是不把敵人打疼,它是不會傷心的。」

  「還是志願軍的同志們打得好。」金銀鐵連忙接過來說,「上甘嶺戰役,那是全世界都知道的。」

  郭祥興奮地說:「我們的部隊,很敬佩你們。戰士們經常說:我們應當把自己堅守的每一座山嶺,都變成敵人的『傷心嶺』!」

  「要是不讓敵人傷心,就該我們傷心了。」金銀鐵微笑著說,「我們還是讓敵人傷心的好。」

  郭祥哈哈大笑。

  「我對人民軍印象很深。」他接著說,「你們的部隊作戰勇敢,紀律性很強,覺悟很高,從來不說一個『苦』字。待別是對敵人有刻骨的仇恨。我遇到不少人民軍的戰士,他們的家屬都被敵人殘殺了……」

  「這種人在我們部隊很多。有的連隊占三分之一,有的甚至占一半以上。」

  「是呵,美國的雇傭兵怎麼能抵擋住這樣的軍隊?就是這仇恨的火也要把敵人燒死!」郭祥說,「上次你們打敵人的傘兵,打得多乾脆!這個支援太及時了,我什麼時候想起來都要感激你們……」

  「不要說這個了,郭祥同志。」金銀鐵打斷他的話說,「你們出國作戰的時候,正是我們的民族最嚴重、最危急的關頭,而對你們來說,剛剛經過22年的連續戰爭,不是沒有困難的。這一點朝鮮人民是懂得的。他們在內心深處的感激是難以表達的。也是我們永遠不會忘記的。我還記得,在我們向北撤退的時候……」

  郭祥的眼前,又重現了那個大火熊熊的夜晚,在北撤的人流中,金銀鐵坐在橋頭上,死也不肯後退的動人情景。雖然事情過去了幾年,那幅情景仍然歷歷在目。郭祥不禁感慨地說:「從那時起我就看出,朝鮮人民、朝鮮人民軍是不可戰勝的!」

  金銀鐵回憶著說:「那時候,的確,我是一步也不願再撤退了。當我聽到撤退的消息,覺得就像天塌地陷一祥,眼也看不見了。我在心裡喊著:祖國呵祖國!故鄉呵故鄉!我們怎麼能夠離開你!當時如果宣佈死守,我相信我們的戰士會毫不吝惜地全部戰死在這裡。眼看前面就是國境線了,我覺得向北再邁出一步,都是莫大的痛苦。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痛苦,我覺得沒有任何痛苦能和這種痛苦相比。所以,我們才那樣珍貴中國同志的國際主義支援!」

  聽了金銀鐵的話,郭祥深受感動地說:「要說支援,首先是朝鮮同志支援了我們。這次抗美鬥爭,你們不僅捍衛了自已的民族獨立,也捍衛了中國的安全,而且對全世界的革命事業,作出了偉大的貢獻!我常常想,我們國家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能夠有現在這樣的發展,這同朝鮮人民的流血鬥爭是分不開的!……金銀鐵同志,你就別說誰支援誰了,因為全世界的無產階級本來就是一家嘛!……」

  金銀鐵笑著說:「話當然可以這樣說;正因為我們是一家,所以彼此的支援是不可少的!」

  郭祥也笑了。

  這時,金銀鐵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感情深沉地說:「有一件事,我們朝鮮人民是水遠也不會忘記的,什麼時候提起來,都壓不住心頭的激動……」

  郭祥注視著自己的朋友,等待他說下去。

  「我說的是毛岸英同志,他的熱血也灑在我們的國土上了……」金銀鐵接著說,「我們聽說,志願軍一出動,他就報名出國,是經過毛澤東同志親自批准的。令我們特別感動的是,在這次戰爭裡,不僅中國人民派出了他們優秀的兒女,連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也派出了自己親生的孩子……」

  「是的,這件事中國人民也很感動。」郭祥說,「聽人講,毛岸英同志犧牲以後,為了怕毛主席難過,很長時間沒有告訴他。後來,他老人家還是知道了,他說:你們為什麼要瞞著我呢,為什麼別人的兒子可以犧牲,我的兒子就不能犧牲?……」

  聽到這裡,金銀鐵深深地慨歎道:「這次戰爭,敵人的殘酷性達到了一個高峰;我們兩黨、兩國之間的兄弟友誼,也達到了一個光輝的高峰!」

  郭祥也激動地添加說:「要說這是國際無產階級合作的典範,也不算過分。」

  這時候,小牛已經把菜端了上來。按中國人民軍隊一向的風習,不用盤子,也不用大碗,而是四個大搪瓷盆。一盆是清蒸雞,一盆是雞蛋粉,一盆是牛肉罐頭,一盆是炒土豆絲。另外還有兩瓶中國的「二鍋頭」燒酒。沒有酒杯,就拿了兩個小搪瓷碗。郭祥把小炕桌乾脆撤去,放在暖炕上,然後說:「小牛,快找那位戰士同志去!」

  「叫他在我們那兒吃吧,」小牛說,「我們那兒也有一隻大雞呢!」

  郭祥笑著對金銀鐵說:「那咱們倆就喝起來吧!」

  說著,提起酒瓶,咕嘟咕嘟就給金銀鐵倒了滿滿一大瓷碗。

  金銀鐵連聲叫道:「噯呀,不行不行!中國酒厲害,這我是知道的!」

  郭祥笑著說:「朝鮮同志英勇善戰,這我也是知道的!」

  說著,給自己也倒了大半碗,高高地擎起來說:「今天咱們相見不容易。讓我們就為我們兩國人民用鮮血凝成的偉大友誼幹一杯吧!」

  兩人心情激動,各飲了一大口,臉色都頓時紅潤起來。小牛又從灶膛裡掏了一大盆炭火,端到兩人面前,火盆上還跳動著紅豔豔的小火苗兒,不時屋裡暖烘烘的,兩個人的大衣都穿不住了。外面仍然是漫天飛舞的雪花……

  兩個人山南海北地縱談著,不覺談到家事上來。郭徉把著酒碗問:「金同志,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哪?」

  金銀鐵輕輕地歎口氣說:「現在已經被反動派快毀壞完了……」

  他沉默了半晌,才接著說:「我的哥哥多年前就跑到中國的東北,參加了金日成將軍的部隊,在作戰中犧牲了。我的姐姐12歲就當了紡織工人,聽說在釜山,一直沒有消息。我原來在漢城讀書,因為搞學生運動被反動派發現,要追捕我,我就偷越過三八線,參加了人民軍,走了我哥哥的道路。戰爭爆發以後,聽說父親和我的妻子都被敵人槍殺了。現在只剩下我母親一個人了。」

  郭祥一聽,忽然想起被隔斷在敵後時救護自己的那位朝鮮老媽媽。兩家的經歷竟這樣相似,就問:「你家在什麼地方?」

  「三八線附近,金花郡。」

  「什麼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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