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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郭祥沉了沉,又指著白鶴壽說:「你不是說,上級不要我們了嗎?上級為了給我們送東西,犧牲了多少好同志!我們吃的,用的,都是同志們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難道這些你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憑空造謠?

  「對!叫他說說為什麼造謠!」幾個戰士憤怒地插話。

  「我,我不是造謠,我是一時失言。」

  白鶴壽看見一個個戰士全對他怒口而視,手指輕微地戰慄著,低下頭去。

  郭祥盯著他說:「你造謠也罷,失言也罷,你要很好地進行檢討!」

  「好,我檢討!我檢討!」白鶴壽一連聲說。

  由於堅守坑道多日,總攻尚未開始,郭祥覺得也有必要解釋幾句,就對大家說:「至於說反擊,上級是肯定要反擊的。我們堅守坑道,就是為了不斷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只有把敵人消耗到一定程度,把敵人拖得筋疲力盡,才能給反擊創造條件,我們的反擊就會舉成功,最後恢復我們的陣地。」

  說到這裡。他提高嗓門。不是對白鶴壽,而是用鼓舞的調子對大家說:「同志們!今天我們在最前沿堅守坑道是非常光榮的。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只受過敵人四面包圍,受敵人五面包圍,這還是第一次哪,恐怕你們也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吧!人活一輩子,這樣的情況不會遇見很多,這是非常難得的為祖國為人民立功的好機會。雖然我們沒有吃的,沒有喝的,但是我們不是敵人手心上的可憐蟲,我們是鑽到牛魔王肚子裡的孫悟空。我們應該拽住牛魔王的心肝狠狠地打幾個嘀溜!誰那個嘀溜打得好,我就給他記功!」

  郭祥不愧是戰場鼓動的能手,立刻使整個坑道又活躍起來。

  有一個戰十詼諧地說:「參謀長!打不打嘀溜,全在你手心裡攥著哪,你要不給我任務,我怎麼打嘀溜呢?」

  「任務有的是,我也不能都貪污了。」郭祥笑著對外一指,「今天晚上就得打掉那個地堡!隨後我們就到敵人那裡搶水。」

  「對!幹掉它!」又個戰士說,「蹲在大門口罵人,這個窩囊氣我受不了!」

  好容易捱到黃昏,郭樣在指揮室正同疙瘩李研究出擊小組的人選,聽到坑道裡亂紛紛地嚷道:「白鶴壽跑了!白鶴壽跑了!」

  郭祥吃了一驚,拎起駁殼槍,一個箭步躥了出去,在坑道口,望見蒼茫的暮色裡,白鶴壽正向敵人的地堡跑去,一邊跑,一邊舉著雙手喊:「不要開槍!不要開搶!我是被他們俘虜去的!我足國軍的團長!……」

  郭祥的駁殼槍幾乎同許福來的機槍同時開火,白鶴壽的胖胖的身軀,在距地堡不過三兩步遠的地方,打了一個趔趄,倒在密集的槍火裡……

  「狗漢奸完蛋了!」許福來抬起臉望了一望。

  郭祥轉過臉對疙瘩李說:「多懸!審查工作太粗糙了,這是一個很嚴肅的教訓!」

  晚九時,經過疙瘩李的請求,由他帶領兩名戰士去炸毀坑道前面的地堡。出發以前,他皺著眉頭,撫著他那個肉瘤思索了好一陣,然後存坑道的旮旯裡搜羅了十幾個空罐頭盒子,用麻繩穿起來,在手裡提溜著。在他們臨走出坑道口時,許福來奇怪地問:「副連長!你提溜著這些玩藝兒幹什麼?」

  「他是害怕我割他那個肉瘤兒。」郭祥沖著許福來一笑。

  天色濃黑,坑道口飄著零散的雨點我方的冷炮緊一陣慢一陣地落到坑道頂上。正是夜襲的好時機。疙瘩李等三人躍進坑道。很快就消失在濃黑的夜色裡。

  幾分鐘後,對面的地堡就響起激烈的機槍聲。紅色的曳光彈像一縷縷紅線不絕地向地堡的東側飛去。正在機關槍狂熱射擊的時候,突然間地堡上火光閃了兩閃,接著是兩聲飛雷沉重的爆炸聲,機槍像被人猛然掐著脖子似地啞巴了……

  疙瘩李等三人,提著一挺發熱的機槍、幾支步槍和一個破爛的喇叭回到坑道裡。郭祥看看表,前後共總不過五分鐘。

  「好乾脆呀!」許福來讚賞地望了他們一眼。

  「這全靠副連長的那幾個破罐頭盒子。」一個戰士高興地說,「他鑽到東邊那個炸彈坑裡把罐頭盒子一搖,敵人的機槍就沖著他打,我們從西邊就上去了。」

  「怎麼樣,許福來?」郭祥高興地指著疙瘩李說,「咱們饒他一次,這次別割他的小肉瘤兒了。」

  郭祥回到指揮室,正準備派第二個小組出發搶水,忽然聽見坑道裡一片聲嚷:「上級給我們送水來啦!」

  「同志們送水來啦!」

  郭祥探出頭一看,坑道裡亂哄哄的,戰士們,輕傷患們全站起來,向坑道口湧去。頃刻間把進來的兩個人團團圍住,有的搶上去握手,有的抱著他們的膀子,眼裡流著涔涔的熱淚,衛生員小徐尖著嗓子叫:「快讓他們把東西放下呀!」

  郭祥擠到前面,才看清楚為首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大個子,正是三連的機槍班長喬大夯。因為他的身軀過份高大,在坑道裡不得不稍梢彎下腰來。他身下左一個右一個,橫七豎八地掛滿了軍用水壺,背上還背著一個沉重的麻袋。後面是一個年輕的戰士,身上也背著二三十個軍用水壺。終小徐提醒,人們紛紛幫著他們把東西卸下來。

  郭祥的心頭一陣激動,搶過去同他們握手,無限親切地摟著喬大夯說:「大個兒,是你呀!你怎麼跑到這兒來啦?」

  「連長——」他仍舊這樣稱呼郭祥,並且帶著深深的歉意說,「俺們送來的東西不多,俺知道你們斷水好幾天了。」

  郭祥見他沒聽清楚,又說:「你不是負傷下去了嗎?怎麼又到運輸隊了?」

  喬大夯仍舊文不對題地說:「大夥都覺著蘿蔔這東西又解渴,又解餓,俺就背了點蘿蔔。」

  那位年輕戰士擺擺手說:「參謀長,你別問他了。上次他被炮彈埋到土裡就震聾了。他的臂部也受了傷。同志們把他挖出來,往後方送,他半道上醒過來,就跳下了擔架,又跑回來了。他找到老模範,哭了一鼻子,老模範就把他留在運輸隊了……」

  郭祥望瞭望這位長工出身的機槍班長,這位背負著自已走過幾十裡山路,和自己同生共死的戰友,心中真是無限感動。但是在大家的面前,他極力抑制著自己的感情,轉了話題,問:「你們出發的是幾個人哪?」

  「我們二個人一個小組,半道上犧牲了一個,我把他的水壺也背來了。」那個年輕的戰士說,「後邊還有兩個小組,由老模範親自帶著,恐怕快要到了。」

  話還沒有落音,就聽見坑道口一個人放大嗓門喊道:「同志們!你們辛苦啦!」

  郭祥立刻聽出,那是十分熟悉和親切的老模範的嗓音。他急忙迎上前去,看見老模範佝僂著身子,背著一個大口袋正進來。

  後邊跟著四五個人,一個個都背著口袋,滿身灰黑色的泥土,顯然都是從焦黑的土地上爬過來的。他急忙幫老模範卸下口袋,抱住老模範說:「老模範哪!你這麼大年紀,怎麼還親自帶隊呀?」

  「我就不喜歡你說這個!」老模範把脖子一梗,「我多大年紀啦,七十八十啦?」他解下袖子上纏著的那塊黑濃巴唧的毛巾,一邊擦汗一邊說:「聽說你們斷了水,團首長、師首長、軍首長都急壞啦!就怨我們組織得不好,進了好幾次都沒送上來,還傷亡了不少人……」

  「今天傷亡了幾個?」郭祥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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