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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在山拐角處比較隱蔽的地方,設著綁紮所、鼓動棚和朝鮮群眾專門為志願軍設的開水站。開水站裡架著一口口大鍋,朝鮮婦女們不斷地把燒好的開水起在一個大桶裡。盛在一個個銅碗裡。一有人過來她們就用生硬的中國話喊:「東木!東木!開水的喝!」鼓動棚的擴音喇叭,不斷放送著革命歌曲、前線的勝利消息和鼓動口號,鼓舞人們為奪取這一重要戰役的勝利而鬥爭……

  郭祥嫌交通壕裡過於擁擠,乾脆跳出交通壕,一溜小跑地往前面趕。終於在黃昏時分,趕到了團指揮所武威山。

  山頭已經變得面目全非。郭祥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他熟悉的坑道口。原來坑道口有一棵高大的古橙,現在只剩下一段燒得烏黑的樹幹,上面嵌滿丁一層一層的彈皮。真沒想到。不過幾天工夫,陣地蔔竟起了這麼大的變化!郭祥剛走進狹氏的坑道,就聽見鄧軍那洪亮、嚴厲而又略帶嗄啞的聲音:「小馬!小馬!你們的門口有野豬嗎?你們的門口有野豬嗎?……哦……哦,不少,好,我馬上把它趕下去!」

  原來團長正對著步談機講話。政委披著件破棉襖,在小土炕上斜靠著,一面抽著大煙斗,正在深沉地思考著什麼。郭祥為了不打斷首長的指揮,在門口停住腳步。時間不大,就聽見山后炮彈的出口聲,隨後在白雲嶺的山頭上爆炸了。

  郭祥走進指揮室,向他們打了一個敬禮。在鄧軍和周僕的臉上都同時出現了喜悅的表情。

  鄧軍把耳機一摘。轉過臉說:「你這個鬼傢伙,怎麼跑來了?」

  「我早就料到他會來的!」周僕笑著說。

  郭祥看見團長、政委並沒有責備的意思,立刻接上說:「首長看得就是准!說實在話,我是確確實實蹲不下去啦。戰鬥這麼激烈,同志們被壓在坑道裡,我倒在那兒『勹、夂、冂、匚、力、古、勼、曲』……」

  鄧軍和周僕都笑起來。周僕說:「那麼,你要來幹什麼?」

  「我要求參加反擊!」郭祥說,「不能叫他們蹲在頭上拉屎!」

  周僕磕掉煙灰,笑著說:「你今天就是不來,我們也得找你!」

  郭祥要求任務從來沒有這麼順利,笑眯眯地望著政委。周僕親切而又嚴肅地說:「我和團長已經研究好了,準備調你來執行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比反擊的任務還要艱巨得多……」

  郭祥眼裡立時放出動人的光彩,笑吟吟地說:「什麼任務?」

  「我們準備讓你去指揮第一線的坑道部隊。」周僕神態嚴肅地說,「郭祥同志,你知道前面坑道裡是非常困難的。那裡都是各個反擊部隊進入坑道的零散人員,建制很多,光連的番號就有十幾多個,指揮不統一,思想也比較亂,又處在敵人五面包圍之中,處境是很不好的。因此,我們想派你到那裡去,把大家組織起來,把黨支部也組織起來。就由你擔任坑道的總指揮兼支部書記……你考慮考慮,有什麼意見?」

  「沒有意見!」郭祥爽朗地說。

  看來周僕和鄧軍對郭祥的回答都深感快慰。在艱苦殘酷的環境下,不僅下級指揮員需要上級的支援,上級指揮員也同樣需要下級的支援。郭祥充滿信心的聲音,立刻使鄧軍和周僕肩上的擔子輕鬆了許多。周僕再次提醒說:「郭祥同志,這可是個重擔子呵!……越是困難的時候,越要發揮黨的作用。如果失去黨的堡壘作用,再堅固的工事也是不頂用的。」

  郭祥嚴肅地點了點頭,說:「團長,還有什麼指示?」

  「就照政委說的辦。」鄧軍把那只獨臂一揮。

  「那我現在就去吧。」郭祥馬上站起來。

  周僕看看表,說:「不忙!現在敵人的炮火封鎖很緊。還是在這裡吃了飯,下半夜動身的好。」

  郭祥和團長、政委一起吃了飯。周僕想派個通訊員與郭祥同行,郭祥明白領導上是出於關心,為了減少傷亡,就婉言謝絕。臨走時,鄧軍和周僕親自把他送到坑道口。雖然已過午夜,在武威山與白雲嶺之間,敵人的炮火依然不停地封鎖著,彌漫的硝煙和騰起的塵土,就像一道穿不透的障幕似的,連升起的照明彈的亮光都顯得昏濛濛的。周僕指指朦朦朧朧的白雲嶺說:「郭祥!這條路雖然不過600米,你也走過多次,可千萬不能大意呵!過了這段炮火封鎖區,還要從兩個山頭之間穿過,那兩座山頭都有敵人。這不是個人生命的問題,是能不能完成黨的任務的問題……」

  郭祥心情激動,嗓子眼裡熱辣辣的,壓抑著自己的情感說:「首長放心吧,我一定完成黨交給我的任務!」

  周僕又緊緊握住郭祥的手說:「你這次進入坑道,困難是很多的。你要記住一條,就是依靠群眾。只要發揚民主,多和群眾商量,困難是可以克服的! ……等到反擊準備好,我們就可以見面了。」

  團長沒有多說什麼,他上前緊緊握住郭祥的手,有好幾十秒鐘之久,只說了一句「去吧!」就把手撒了開了。在這一刹那間,同志間深厚的情誼、無限的信任和親切的期待,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地傳遞到郭祥的心坎裡。

  郭祥把皮帶緊了緊,就一手攥著駁殼槍,躍出了坑道。山梁上原來有一道一人多深的交通壕,現在一點影子也看不到了。整個山粱蒙著一尺來深的虛土,簡直像個大沙崗似的。郭祥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著。走了不到l00公尺,就是敵炮封鎖區,敵人的排炮密集地有規律地轟擊著這塊兩山之間的山坳。顯然,這是敵人想用炮火來切斷我主陣地與白雲嶺之間的聯繫,以便把我退守坑道的部隊置於死地。郭祥對待這種炮火封鎖,當然是富有經驗的。他不慌不忙地蹲下來,歇了一會兒,單等那密集的排炮剛剛落地,就一個猛跑,鑽進那滾滾的硝煙中去了。

  郭祥穿過嗆人的煙塵,剛放慢腳步打算喘息一下,只聽「噠噠噠噠」一串紅色的曳光彈射了過來。郭祥立即敏捷地跳到一個彈坑裡。他覺著什麼東西在鞋子裡硌得生疼,脫下解放鞋往手掌裡一倒,在一把沙土裡竟有六七塊指甲蓋那麼大的彈片。他不由得氣憤地罵道:「哼!美國的鋼鐵都跑到這裡來了!那些資本家怎麼會不賺錢!」

  他把那些碎彈片一丟,乘照明彈熄滅的當兒,躍出彈坑跑了一節。照明彈一亮,他就伏臥在地上。這樣跑了幾陣,白雲嶺的坑道口已經越來越近。借著照明彈的亮光,已經能夠隱約看到一號坑道漆黑的洞口。可是前面一段路,正好夾存兩個幾乎並列著的小山頭之間。兩個小山頭上都有敵人,那兒堆著他們築起的沙袋工事右面山頭的敵人距哪條路不過三四公尺,左面山頭的敵人稍遠一些,也不過七八公尺。如何從敵人的鼻子尖底下通過而又不被敵人察覺呢?他竟一時拿不定主意。

  他考慮了好一陣,覺得既然自己還沒有被敵人發覺,那就還是不要莽撞為好。於是,他緊緊地貼著地面,讓自己的身子儘量陷在虛土裡,利用照明彈熄滅的瞬問,屏著呼吸,悄悄地向前爬去。爬了幾步,敵人的照明彈又打起來。他不得不再一次停住,暗暗想道:像這樣爬進,一旦被敵人發覺,還足會白送性命。在焦急之中,他微微地抬起頭來,發現前面幾步遠有一位烈士的遺體。他靈機一動,乘照明彈熄滅的瞬間,緊爬了幾步,從死者身上扯下一塊血布,蒙在頭上。照明彈一滅,他就迅速地向前連爬幾步;照明撣一亮,他就蒙著血布趴在那裡紋絲不動。他就是這樣在敵人的眼皮底下爬過了小小的山鞍。

  終於,坑道口一步一步地接近了。可是剛一抬頭。看見坑道口頂上伏著五六個敵人!不禁吃了一驚。其中一個敵人顯然已經發現了他,剛要舉起槍來,郭祥的手榴彈就撇了過去。當手榴彈轟隆一聲爆炸的時候,郭樣已經跳進坑道裡了……

  守衛坑道口的是一個青年戰士。等他看清楚是自己人,就把槍收回來,抱住了他,又驚又喜地問:「你?你是團部來的嗎?」

  「對,我是團部來的。」郭祥笑嘻嘻地說。

  那個青年戰士見他人很年輕,不大像個幹部,加上光線很暗,沒有看見他身後的駁殼槍,就問:「你是來送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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