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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田野上,這裡那裡的叢林深處,不時傳過布穀鳥婉轉的啼唱,仿佛它們在遠遠地互相問訊互相應答似的。徐芳從小就喜歡布穀鳥叫。她覺得,這種鳥,不管在露水濕潤的早晨,還是在寧靜的中午和朦朧的月夜。聽來都各有情趣。尤其在炮火聲咀,她覺得它們的啼聲更為動聽和充滿詩意。她一面走,一面聽,心裡暗暗想道:如果將來寫一個戰役的交響樂,摘取一點兒布穀鳥自然的音韻,那才顯得夠味呢……

  太陽老高,他們就趕到了師部。這是一個20多戶的濃蔭遮蔽下的小村。村邊都是栗子樹。樹上掛著一串串綠色的毛緘絨的圓球,就像古代英雄冠上的盔纓一般。緊挨村邊是一個小學校,校舍被炸壞了,從廢墟上還露出兩株未曾被壓毀的木槿花,綻開著粉紅色的花朵。

  粟子樹下,一個年輕的女教師,正教一群孩子跳舞。她穿著有花邊的蔥綠色的裙子,態度十分文雅。大約她們的風琴被砸壞了,她就用手打著節拍,用自己的歌聲輕輕伴奏。孩子們儘管穿得很不整齊,但是精神很好,光著小腳丫在發燙的土地上歡快地跳著。顯然。各方面的工作都已走上軌道,處處顯示著戰局的穩定。

  進村不遠,在一個高高的臺階上,就是師部了。臺階下是一個打穀場。徐芳看見場上坐著十幾個人,都是本師的團長、政委。他們好像剛剛吃過晚飯,都穿著白襯衣,在那裡悠閒地站著看熱鬧。徐芳走近一看,原來鄧軍正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逗著玩。小女孩穿著小藍裙子,光著腳丫兒在前面跑,鄧軍拿著小樹枝兒,飄著另一隻空袖管在後面追。井旁邊有一棵小棗樹,小女孩怕追上她,就爬上了樹,越爬越高。她見鄧軍夠不著她了,就摘下小青棗,來投鄧軍。鄧軍也嘻嘻笑著抬起小青棗進行還擊。那小女孩很機靈,她投中鄧軍就嘻嘻地笑,鄧軍投中她,她就裝哭。所有的團長、政委都站在小女孩一邊,師長也在那裡呐喊助陣。小女孩每投一個,師長就喊一句:「小貞子,打呀,打米國撒拉米!」小女孩的士氣越發高漲。當一個小青棗嘣的一聲正正地擊中這位「米國撒拉米」的頭頂時,鄧軍裝作被打中的樣兒,把頭一抱,引起一陣哄笑。師長拍掌大笑說:「今天,老鄧這個節目精彩。我看比他那年春節裝傻小子還夠味哩!」

  徐芳一夥人也忍不住笑了。

  周僕一扭頭,看見徐芳他們,就趕過來握手。大家也都親熱地圍過來。師長立刻以主人的身份,大聲招呼道:「警衛員!給文工團的同志們搞飯嘛!」

  「我們還是到文工隊吃吧!」徐芳笑著說。

  「你這個小徐!」師長說,「這裡還不是一樣呵?快放下背包洗臉去!」

  警衛員拿了幾個洗臉盆放在井邊。這是一眼泉水井,清澈極了,裡而放著一個大瓢,一探身子就可以舀上來。徐芳一行人就在井邊放下了背包,樂器。幹部在那邊剛著小桌打起了撲克。周僕在一邊悠閒地散步。

  徐芳洗過臉,就站在一邊,掏出楊雪送她的小紅梳子攏頭,周僕望望她,笑著說:「小徐,我看你比以前結實多了,臉也有點曬黑了。」

  「曬黑點好。」她笑著說。

  「怎麼曬黑點好呢?」

  「曬黑了,人們就不說我是新兵蛋子了。」

  「看,還是小孩心理。」周僕笑起來,說,「你們這次收穫不小吧?」

  「收穫大極了。」

  「材料收集得不少,是吧?」

  「不,不僅是這個,我覺得戰士們真可愛。」

  「什麼地方可愛呀?」

  「什麼也可愛。靈魂,姿態,體格,都很美。」

  說到這兒,周僕從上到下望了這位女孩子一眼,不勝感慨地想道:「革命戰爭真是鍛煉人!自從認識她,到現在不僅個子長高了半頭,思想也提高得多麼快呀!」他點點頭說:「小徐,我看你入了門了。」

  「怎麼叫人了門呢?」徐芳詫異地問。

  「因為衡量一個知識份子,最主要的就是看他同工農群眾的關係,同工農群眾結合的程度。這是主席講的。」周僕解釋道,「當然這個鍛煉的路程很長。一個知識份子要想鍛煉成比較健全的革命者,至少要過三關……」

  「哪三關哪?」徐芳感興趣地問。

  「這不過是我個人的體會。」周僕笑著說,「第一個,恐怕就是勞動關:第二個,就是生死關;第三個,就是名利關。前兩關都過了,第三關也未必過得去。不扔掉那些私心雜念,還是會在生活的礁石上碰得粉碎……」

  徐芳陷入沉思裡,拿著小紅梳子的手停住了。呆了半晌,說:「過這三關我都有決心。就是很可能我還沒有過去……就拿第一關來說吧,剛入朝那會兒,一行軍就露了餡兒。要說背的東西比戰士輕多了,一個背包,一個米袋,一把提琴,加上我那幾本書,也不過三幾十斤。有一次,碰上軍裡政委,政委說:『小徐呀,今天路程可遠哪,行不行呵?把你那背包放到我馬上吧!』當時,我一口就謝絕了。哪知道下半夜,爬過一個大黑山,就走不動了,就好像我這背包有千百斤重似的。我心裡就後悔了,剛才不把背包放在馬上,現在想放也放不成了。趁大家休息,我就跑到僻靜處,想偷偷地來個精兵簡政,把不必要的東西扔掉一些。可是翻來翻去,哪些是不必要的呢,牙膏、牙刷嗎,不用說是必要的;香皂嗎,也不能扔,何況就剩了半塊;扔掉被子、鞋子嗎,那怎麼行?米袋自然可以扔,可是第二天就要紅著臉上吃別人肩上的東西,多可恥呀!剩下的就是我那把提琴了,可這比我的小命還重要,丟掉它,我還到前邊幹什麼呀!想到這兒,我就把所有的東西統統背上,追上了隊伍……咳,提起這,真要臊死人了。」

  徐芳低下頭羞怯地笑了一笑。周僕也笑著說:「這是個鍛煉過程嘛!」

  徐芳接著說:「你說的第三關,我也許還沒輪到;第二關我倒有些體會。去年冬天,我到前方來,公路橋炸壞了,只有鐵道上一座懸空橋。這座橋有三十幾米長,下面有四五層樓房高,兩邊沒有欄杆,枕木之間都是牽的,往下一看,是滾滾流水,我的頭就蒙了。當時我想,只要一腳踩空,我這個小命就玩完了。可是我看到戰士們毫不猶豫地刷刷地踏著枕木闖過上了,我就叫著自己的名字說:『小徐芳呀小徐芳,你看戰士們多勇敢哪!你不是要鍛煉嗎,你是怎麼鍛煉的呀?』我這麼一狠心,一咬牙就踏上了橋板,你說呢,也就過來了。」

  「對,對,就是得有這股狠勁兒!」

  「政委,」徐芳遲疑了一下,笑著說,「你不也是知識份子麼,你是怎麼鍛煉的呢?」

  「我?還是得感謝黨,感謝這個時代,感謝工農同志。」周僕笑著說,「至於說主觀上,也得靠你說的那股狠勁兒嘛。對待自己的缺點和弱點,我的體會是,決不要客氣,要抓住它不放,經常發起進攻!另一個重要方面,就是向工農同志學習,具體說,我從老鄧身上就學了不少。」

  徐芳看著她手裡的小紅梳子,微笑著說:「小楊姐姐劉我的影響也很大,就是好多地方我還沒有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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