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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達些卡車,看去都是很夠味的。它們一個一個都像風塵僕僕的戰士,周身披滿厚厚的黃塵,插著飄飄颯颯的樹枝。司機們還特意在擋風玻璃上方綁上一塊翹起的木板,為的是在月夜行進時遮避玻璃的反光。兩隻小燈上也都罩上半圓形的鐵片,遠遠看去,只像手電筒的光亮。看見它們的這種戰鬥風采,不能不使人產生一種由衷的敬意;因為它們積累起來的每一個噸公里,都不是平坦的旅途。在將近兩年的時問裡,它們要穿過多少風霜雨雪的寒夜,要通過多少火箭、機關炮、定時彈的襲擊和多少炸彈坑的顛簸啊!然而,它們已經像一個能征善戰的戰士,對這一切都應付裕如,顯出一派沉著、從容的神態,在公路上飛馳。

  在公路兩側行進的,多半是成群的朝鮮老人和婦女。男的拿著鐵鍬,背著背架,女的頭上頂著筐籃,還有少數人背著她們的孩子。他們都是敵人轟炸最猛烈的交通路口或者橋樑附近去的;為的是一旦公路、橋樑被炸,就隨時搶修,保證車隊的通行。在戰爭的數年間,不論哪個夜晚,你都可以在炸彈的火光中看到他們的身影,現在,他們的神態,比起戰爭初期是更加鎮定和更加樂觀了。特別是那些年輕的婦女們,她們一路上談笑著,還常常向司機們招一招手。司機們也向她們報以感激的微笑。儘管雙方沒說一句話,也已經傳達了為共同目標戰鬥的偉大情感,汽車立刻加大了油門更快地奔向前方。

  防空哨也明顯地增多了。這項創造雖出現在五次戰役之前,因為過於稀少,還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現在不同了,在每條大小公路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防空哨所。一個人站在山頭上擔任對空警戒,一個人站在哨棚裡指揮車輛,一個人隨時準備處理各種緊急情況。因為有了他們,司機們的安全感大大增強了,整個公路上的車隊顯得井然有序。天一黑下來,遠遠近近卡車上的大燈就全打開了。當卡車馳上山頂時,往下一望,就像一條蜿蜒的火龍纏住山腰。只要一聲防空槍響,它們便像有感覺的怪獸一般頃刻合上了眼睛,只在夜色裡緩緩行進:飛機聲剛過去。

  接著就又開燈飛馳。劉大順想起剛出國的時候,也坐過一兩次汽車,那時行車是多麼艱難!開燈走吧,飛機上的機關炮打下來還不知道;閉燈走吧,累累的彈坑,陡峻的山岩,不是翻在炸彈坑裡,就是滾下又黑又深的山溝。尤其在漆黑的夜裡,司機的眼睛睜疼了,還是看不見,只有讓助手跳下車在前面引路,一夜走幾十裡,還不如人走得快呢。那時候人們說,什麼時候能發明一種沒有摩托聲響的汽車就好了,這樣就可以聽見飛機聲了。現在好了,實踐出經驗,鬥爭出智慧,綿延的防空哨把整個北朝鮮的公路都變成了有神經有感覺的生物,只要有一點威脅,它就作出了銳敏的反應,不管敵機多麼倡狂,公路上的車輛照舊揚著飛塵不絕地馳騁。

  站在哨棚下的戰士,手裡拿著紅白兩色小旗。當他們把三角形的小紅旗一擺,阻住你的去路時,那就是說前面還有炸壞的橋樑沒有修上,還有彈坑沒有填好,還有定時炸彈需要注意:如果他把小白旗帶著啵啵的風聲嗖地向前一抖,那就是說:「前面情況正常,同志們,加油幹吧!」司機們就會立刻加大油門,一輛輛汽車就像聽到衝鋒號的戰馬一般沖上前去。

  看到這一切變化,劉大順是多麼興奮呵!他對兩個夥伴說:「你瞧這防空哨多帶勁!運輸痛快多啦,往後再不會一口炒麵一口雪了。」

  「聽說普遍建立防空哨,還是周總理下的指示哩。」一個夥伴說。

  「周總理真是太辛苦了!」另一個說,「他除了協助毛主席指揮作戰,許多後勤運輸都是他親自組織。聽說他常常得不到休息,有時候,只能在汽車裡睡一會兒。」

  大家說說笑笑,不知不覺來到清川江邊。司機招呼了一聲:「注意,前面要過橋了。」

  劉大順借著汽車的燈光往前一看,清川江大橋早已被敵機炸毀,有三分之二的橋身歪斜著傾倒在冰水裡,不禁問道:「這橋過得去嗎?」

  司機助手小李,是個活潑的年輕人,立刻笑著解釋道:「不,他說的不是這個。」

  劉大順等幾個人左看看,右瞧瞧,並沒有發現別的橋樑。正在納悶,汽車已經嘩嘩地開到江水裡,水波剛剛能埋住輪子,就像漂在江面上的船隻一般。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座從來沒有見過的水下橋,幾個人不禁又是驚訝又是讚美地叫了一聲。

  「哈哈,你們幾個功臣,連這個都沒見過呵!」小李嘻嘻地笑著說,「這都是咱們工兵的創造!有的比這還巧,你白天看是座壞橋,夜晚鋪上幾塊板子就能照樣通行。」

  「真是越鬥爭辦法越多!」劉大順讚歎地說。

  午夜時分,小吉普越過一座大山,追趕上前面的另一個車隊。從山上往下一望,車隊盤旋面下,就像一條火龍似的。小李仍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司機提醒他說:「別大意了,前面快到安州了吧?」

  安州車站,是敵人空中絞殺戰的重點之一。每逢遇到這種地方,司機都是很警惕的。果然下山不遠,前面傳來敵空哨報警的槍聲。

  就在這一刹那間,剛才那條在地面上奔騰前進的火龍,突然間消逝得無影無蹤,就像它不曾存在過似的。小吉普也立刻閉了燈,在漆黑的夜色裡徐徐行進。小李推開車門諦聽著,重轟炸機發出特有的沉重的隆隆聲正由遠而近。

  這時只聽小李驚叫了一聲,並且急火火地說道:「你們看,前而還有人開著燈哪!」

  司機停了車,跳出車門一看,果然前面遠處,還有一盞燈亮著。司機也急了,立刻說:「是不是他沒有聽見防空槍呀?小李,你打一槍!」

  小李立刻取出衝鋒槍,向開燈方向的上空打出一發子彈。誰知那盞燈眨了眨眼,接著又亮起來。說話間,重轟炸機已經飛臨車隊的上空。氣得小李氣憤地罵道:「防空哨真是太麻痹了!這麼多彈藥車是鬧著玩的嗎?」

  話音未落,沉重的炸彈聲已經在亮燈的地方轟鳴起來。燈光熄滅了。接著是幾片大火燃燒起來。敵機大約傾瀉下五六十個炸彈才哼哼著滿意地飛走了。

  司機和小李都很氣憤。小李說:「這樣不負責任的防空哨,非向上級彙報不可!」

  小吉普開到防空哨前。在個簡陋的棚子下,站著兩個滿身風塵的戰士。小李把車門推開就說:「剛才那邊亮著燈,你們怎麼不管哪?」

  這話把兩個戰士問愣了。其中一個反問:「你說的是哪邊亮著燈呵?」

  「就是那著火的地方。」小李氣昂昂地用手一指。

  兩個戰士交換了一下眼色,立刻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個把旗子一擺,說:「夥伴,快趕路吧!這個不關你們的事。」

  小李正憋足勁要查問他們的姓名番號,司機悄悄拽了他一把制止住了。小吉普又繼續開向前去。小李轉過臉問:「班長,你怎麼又不讓問了啊?」

  「你還問啥?」司機手扶舵輪微笑著說,「那是他們自己搞的鬼名堂,是專門指揮敵人往大山溝裡卸炸彈的。」

  劉大順和其他兩個功臣也都恍然大悟。其中一個拍拍小李的肩膀說:「小李,我們離開朝鮮大半年了,是不瞭解情況;怎麼你這天天跑車的人,也差點兒弄出大笑話呀!」

  人們哄地笑起來。小李也紅著臉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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