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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打倒美帝國主義!」

  「抗美援朝勝利萬歲!」

  小吉普車緩緩地開進了第二座彩門。其實也不過走了十多丈遠,又被一個新的節目攔截住了。

  這個節目離大媽不算遠,看得更清楚了。只見一陣鑼鼓過後,從人叢裡出來一隻花麗的旱船。彩色的船篷下,坐著一個年輕姑娘,紅色的船舷垂著綠綢。扶著船頭的老艄公白髮蒼蒼,垂著一尺多長的白鬍子,穿著青衣,紮著黃色絲絛,就像舊戲《打漁殺家》中的肖恩一樣。當他把船引進場內,喊了一聲:「開船哪!」接著拉開架勢,揮動木槳,那船就輕快地跑動起來。

  綠綢飄呀飄的,就像真的在水波上行駛似的。這場舞蹈沒有對話,整場都是由輕快的管弦樂伴奏著。演唱的曲調是《婦女自由歌》。隨著曲調的情感,船隻時快時慢。最後敘述到解放一段時,船隻就像要在平地飛翔起來。人群中發出雷鳴一般的掌聲。

  大老郝看看表,好幾次向老艄公和年輕的姑娘使眼色,似他們仍然忘情地劃著,愈劃愈快。大老郝無奈,只得把小紅旗一擺,他們才停下了。年輕的姑娘從船裡鑽出來,老艄公也把木槳一丟,摘下假髮和白鬍子。這時候,大家才看出,原來扮演者是兩位五十多歲的老太太。她們一面笑著,一面跑上去同車上的志願軍握手。人們歡聲雷動,又是一陣暴風雨般的掌聲。

  大老郝也趕上去笑著介紹:「這兩位都是我們廠的家屬。這位姑娘,不多不少,今年整整50,老艄公眼看快60了!」

  三個志願軍異常感動,緊緊拉著老太太的手說:「老大娘!剛才把你們累壞了吧?」

  「不累!不累!」扮演年輕姑娘的老太太一面擦汗,一面笑著說。

  「我給同志們實說吧,」扮演老艄公的老太太說,「一解放,我就像年輕了十多歲似的;聽說同志們在前方打勝仗,我這心勁兒就跟二十幾歲的姑娘們也差不多!」

  人群裡有一個年輕姑娘,又使眼色,又打手勢,嘟噥著說:「媽!你就別說了」

  人們都哄笑起來。大媽也笑了。

  小吉普車又緩緩地行進,漸漸駛近了大媽身邊。她睜大眼睛望著那幾個代表:第一輛車上坐著的那位,約有20多歲,像個年輕幹部;第二輛車上的那位則簡直是一個孩子,臉上還長著嫩嫩的茸毛;第三個面孔黧黑,身體粗壯,看去有30來歲,他時時流露出一種羞怯的神情。這第三位正是郭祥連隊的劉大順,不過大媽不認識罷了。大媽望著他們,想著他們在朝鮮的艱苦鬥爭,不由一陣激動,眼睛立刻被淚水模糊住了。如果不是初次到大城市的那種拘謹,她真要衝上去拉住他們,抱住他們。等到她用袖子擦乾淚水,想再仔細看看他們的時候,車子已經駛過去了。

  在第三座彩門前,車子停住。三位志願軍代表和陪同人員都下了車。剛走出幾步,人叢中不知誰喊了一聲,一夥年輕工人一擁而上,把三個代表都抬了起來。長辛店的婦女代表尖聲喊著:「不行,不行,還有我們哪!」硬從工人手裡奪走了一個抬著。這幾個志願軍代表,大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局促不安地喊著:「不行!不行!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尤其第三個代表,臉色漲得像紅布一般,連聲哀求道:「同志!同志!把我放下來吧!」可是沒有人聽他們的,事實上沸騰的人潮和喧鬧的鑼鼓早已把他們的聲音掩蓋住了。在他們的臉上,已經分辨不出是滾動的汗珠還是大顆的熱淚。為首的一個舉著膀臂激動地高呼著:「共產黨萬歲!」

  「祖國人民萬歲!」

  「光榮歸於偉大領袖毛主席!」

  大老郝也領著工人們喊:「中國人民志願軍萬歲!」

  「抗美援朝勝利萬歲!」

  這時,夾道歡迎的人群,文藝宣傳隊,已經匯成一股洪流,可街筒子地向前湧去。他們狂熱地呼著口號,敲打著鑼鼓,抬著志願軍代表前進。這座古老而光榮的市鎮,這座在28年前工人階級與敵人進行英勇搏戰的市鎮,確確實實是沸騰起來了。

  大媽和賀華也隨著人群的激流,卷過長辛店車站,卷過當年血戰的火神廟遺址,卷過鐵道,到了二七廠附近的廣場。

  大會開始了。工會主席大老郝致了歡迎詞。抗美援朝分會的負責人也講了話。接著就是幾個志願軍代表做報告。他們英勇鬥爭的事蹟,不斷引起熱烈的掌聲和狂熱的歡呼。尤其是那位活捉60多個美國鬼子的代表,講到那些鬼子跪下繳槍的時候,人們的掌聲持續了好幾分鐘之久。青年人興奮地舉著拳頭高呼口號,老年人激動地流著熱淚。百餘年來深受帝國主義壓迫的中國人民,聽到這些是何等地揚眉吐氣呵!

  大會的最後一個項目,是給志願軍獻禮和捐獻飛機大炮的活動。大老郝剛一宣佈,人們就紛紛湧上臺去。有的手裡拿著紅綠紙包,有的手裡拿著慰問袋,都要親手遞到志願軍代表的手裡。附近村莊的農民,把一大筐一大筐的雞蛋也抬上去了,弄得檯子上放不下,大老郝他們只好又幫助抬下來,放在檯子附近。農村婦女們也手裡拿著她們自己做的鞋子,你推我擁地走上去。有一個青年婦女,還當場念了她繡在鞋上的四句詩:

  英勇志願軍,人人愛在心;穿上這雙鞋,踩死美國兵念完以後,還要求一個志願軍當場穿上她的鞋子。為首的那個代表,不願辜負她的熱情,就立刻登在腳上。會場上登時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掌聲過後,一個上了年紀的面孔黃瘦的女工走到臺上。她手裡小心翼翼地托著一個木盒,神色激動地對著麥克風說:「同志們!我也是咱們長辛店的。我父親就在二七那天,被反動派打死在大街上了。我男人後來也被國民黨殺害了。全家就剩下我孤零零一個。我隱姓埋名,才到一個紗廠裡上了工。那時候,我怕就怕死了沒有棺材,落得個狼拉狗啃;就省吃省喝,攢下一點錢來。這不是,我攢了十幾年,才攢下這30塊白洋。現在多虧毛主席、共產黨救了我,全國解放了,我的生活有保證了,再也不用擔心死了沒棺材了。志願軍在朝鮮一口炒麵一口雪,跟敵人拼命,才保住了我們的好生活,我怎麼能不感激他們呢!今天我要把這30塊白洋全捐獻出來,給志願軍買飛機大炮,狠狠打擊美國強盜,保衛住朝鮮人民,保衛住我們的國家!」說過,她雙手托著木盒,顫巍巍地遞給志願軍代表,說:「同志們!你們就收下吧!」

  幾位志願軍代表的神色十分激動,遲疑著沒有馬上去接。為首的那個用手攔著說:「老大娘!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你還是留下一些自己用吧!」

  大老郝也在一旁說:「嫂子!你再考慮考慮,別拿這麼多啦!」

  她漲紅著臉說:「我現在有吃有喝,你還叫我考慮什麼?!」

  說著,她把那個木盒子往志願軍手裡塞,就走到台下去了。人群裡響起一陣激動的掌聲。

  接著上臺的是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工人,留著整齊的白鬍子,雙目炯炯有神,帶著幾分倔勁。他抱著一個尺來長的粗大的竹筒,莊嚴地往桌上一豎,向台下望了一眼。

  大老郝笑著站起來,正要介紹他,他把手一擺:「用不著介紹,長辛店的大人小孩都認得我。」他捋了捋白鬍子,莊嚴地說,「剛才我那個侄女提到二七罷工,我跟他爹都是那時候鬧開闢的。他爹死在長辛店大街上,我被那些王八蛋關在保定大獄裡。他們把我們吊在大樑上,用烙鐵烙我們,用皮靴抽我們,打得死去活來他說到這裡,把懷一敞,露出一條一條紫色的斑痕,又提高聲音說,「同志們!為什麼我們會吃這麼大虧?為什麼我們的人被殺的被殺,被抓的被抓?還不是因為我們沒有槍嗎!沒有自己的軍隊嗎!現在,咱們有了槍,有了自己的軍隊了,敵人在朝鮮一露頭,就把它打了一個稀裡嘩啦,屁滾尿流!」

  說到這兒,台下卷過一陣笑聲。他回過頭望瞭望志願軍代表,又接著說:「可是我們的軍隊武器不好。我聽說咱們的志願軍在朝鮮吃不上飯,鑽防空洞,我這心就難過。我們工人階級應當把他們裝備起來!把我們的小老虎插上翅膀!毛主席號召我們增產節約,支援志願軍,我們要堅決響應!我們每個月,一定要多出幾台『黑小子兒』(長辛店鐵路工人對火車頭的愛稱),前方戰士不怕流血,我們還怕流汗嗎?為了捐獻飛機大炮,我和我老伴、孩子開了個家庭會,決定每個月拿出工資的十分之一。這不是,我就找了這麼個竹筒,鑽了個小眼兒,每個月一發工資,就先把捐款裝到竹筒裡。誰也不能亂花!現在,我代表全家向大夥宣佈:我們這個捐獻,一直到抗美援朝勝利那一天為止!」

  說過,他雙手捧起竹筒,以半鞠躬姿勢,獻給志願軍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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