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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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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先生。」吉斯點頭說,「我最幸運的地方也在這裡。如果我早幾天就參加對小直布羅陀的攻擊,那也許就沒有我們之間現在這次談話了。因為最後兩天,守軍的彈藥已經不很多了。這對我這個老兵來說,是顯而易見的。因此,我和我的同事的心理是:最好等我們的炮火把他們消滅得一個不剩,我們再沖上去佔領陣地。可是,當我們看到山頭上沒有動靜,鼓起勇氣沖上去的時候,我發現你們的士兵真是沉著得可驚!直到距離十幾碼遠,他們才好像突然間從地底下鑽出來,向著你的胸脯開火。真是可怕!先生,我應該對您說,直到現在我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我們那麼厲害的炮火,他們就硬是不怕?他們哪裡來的那麼高的勇氣?我當時的確認為,這恐怕是有上帝保護他們的原故,說不定在這次戰爭裡上帝是站在你們一邊,儘管你們是無神論者。」 周僕微微一笑,插話說:「不是上帝,是人民!是人民站在我們一邊。」 「當然,這是你們的看法。」吉斯聳聳肩膀,把手一攤。 這時,聯絡幹事給了他一支煙。吉斯點著,更高興了。周僕又接著問:「昨天的戰鬥,你看到我們的人有什麼行動嗎?」 「噢,我的確遇到一些不可思議的奇事。」吉斯說,「昨天,我清清楚楚聽到你們的士兵唱歌。我敢保證這不是傳聞,是我親耳聽到的,而且是被我們包圍的時候。最後他們還向我們——在我想是他們已經沒有彈藥了——拋下幾十磅重的石塊。特別是他們面臨生命危險的時候,在小直布羅陀的右翼跳下了懸崖絕壁。當時的確把我們都驚呆了。坦白地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勇敢的軍隊!我確實作過嚴肅的考慮:和這樣的軍隊作戰,是毫無希望的。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還是不要同中國人打仗的好。」 周僕笑著說:「我相信,你的這個結論是很寶貴的。」 由於他一心想知道郭祥的下落,沒有多談,接著又問:「我們的人跳崖以後,你們下去搜索過嗎?」 「沒有,我肯定沒有。」吉斯連連擺手說,「當時我想的只是,趕快把我輪換下去,以便離開這個可詛咒的地方。而且我確實認為,我們只是在他們沒有彈藥的情況下才僥倖佔領陣地的。我們幹嗎還要去搜索呢?……」 吉斯的談話雖然提供了不少情況,但對郭樣的下落,仍然沒有答案。這使周僕的心情不僅沒有得到寬舒,反而更加掛心了。郭祥既然沒有被俘,又找不到他的屍體,那麼,他究竟到了哪裡?…… 周僕把敵人的混亂和被削弱的情況告知了鄧軍,並且說:「現在時機多好!如果手頭有兵力,出擊一下該抓多少俘虜呵!」 鄧軍沉思了一陣,堅定地說:「至少也要把陣地奪回。我們可以把機關人員和輕傷患再組織一下。」 當他們把自己的決心報告給師長的時候,師長在電話裡顯得並不著急,並且有些神秘地說:「不要慌嘛,同志!據我看,快了!快了!」 【第十八章 雨中】 事過兩天,師長打的啞謎就清楚了。原來另一個軍要來接防,爭強好勝的師長在接防前舉行了一次較大的反擊。在這次反擊裡,他們組織了一切可以組織的力量,全部恢復了失去的陣地。然後才辦理交接,奉命轉移。遺憾的是,雖然進行過多次搜尋,郭祥他們還是沒有下落。 在向後方轉移途中,三連只剩下30多人,仍然精神飽滿地行進在這個英雄部隊的行列裡。當然,這是由於指導員老模範進行了很好的工作。在這些口子裡,郭祥的失蹤,不能不引起他特殊的繫念。讀者知道,當郭祥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就跟他像父子般地生活在一起,參軍以後兩個人又共同生活在一個戰鬥的家庭。他對郭祥是懷著一種何等深厚的階級兄弟之情。但是,想到當前的情況,他不能不把自己的感情壓到心底,盡力把擔子挑得更好。 說起老模範,實在與那些愛說空話的人毫無共同之處、他是一個說一句走兩步的共產主義的實踐家,是一個甘願把自己的骨頭磨成碎粉只要對革命有用的人。他當指導員和別人的道路也有些不同。別人一般是由班長、排長、副指導員到指導員;或者是由宣傳員、文化教員、副指導員到指導員;他則是由炊事員、炊事班長、上士、司務長到指導員。只是在入伍後當了幾年機槍射手,以後因為年紀大就到炊事班了。而且他的發展階段,是很難劃分的。當他當上士的時候,還做著炊事班長、炊事員的工作;當了司務長,又做著上士和炊事班長的工作;當了副指導員,又做著司務長、上士的工作;及至當了指導員,也斷不了跑到廚房裡去給病號做飯。連他的裝束打扮在內,仍然是一個老炊事員的形象。 三連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老紅軍連隊。連隊裡還留下來一口紅軍時代的大銅鍋,同志們管它叫「紅軍鍋」。這只紅軍鍋究竟是什麼時候到三連來的,恐怕全師甚至全軍也沒有人能說清楚了。根據鄧軍的回憶,長征時炊事班就背著它;過雪山前,還喝過這鍋裡煮的辣椒湯呢。長征到達陝北時,這個炊事班的人全部都犧牲了,只有一個司務長在背著它。抗日戰爭爆發,紅軍東渡黃河。此後,這只紅軍鍋就落在老模範這個河北平原老長工的肩上,他背著它。穿過了說不盡的風霜雨雪,走過了說不盡的無名山水,終於用自己的脊背馱著它跨過了中國歷史上兩個重要的時代。今天這口紅軍鍋又隨著他們越過鴨綠江來到朝鮮戰場。儘管他現在是指導員了,由於他體會到炊事工作的艱辛,行軍中一有機會,就又把這口大銅鍋搶過來背上它,邁著堅實有力的腳步,繼續在崎嶇的山路上前進。 今年的雨季似乎有提前到來的樣子。部隊轉移以來,仍不時落雨。這天黃昏出發,天還晴得滿好,落日的餘暉照得山頭明晃晃的。隊伍剛爬上山頂,天又陰沉起來,一個星星也不見了。不一時就飄下了零散的雨點。這時候,老模範正幫一個戰士扛著-挺輕機槍興沖沖地走著。剛剛轉過一段山間路,就聽後面有人驚叫了一聲,接著是大銅鍋在石頭上磕碰的聲音,當哪當螂地滾到山坡下面去了。老模範見出了事,立刻把機槍交給那位戰士,來到連隊後尾。因為夜色已濃,只能模模糊糊看見幾個人在懸崖邊站著,就急火火地問:「誰掉下去了?」 「我們班長。」一個炊事員說,「他許是得了夜盲症了,還瞞著我們。剛才轉彎,一腳登空就跑了坡了!」 老模範對著黑魆魆的深溝,拉著長聲喊道:「老呂頭!——老呂頭!——」 下麵沒人應聲。老模範急了,一手打著電棒,一手抓著灌木的枝條,下了陡坡。一個炊事員也放下擔子跟了下去。大約下了20多丈,才看見老呂頭背著大銅鍋倒在一塊梯田裡,正掙扎著往起爬呢。老模範連忙把他扶起來,說:「老呂頭!把你摔壞了吧?」 「不逑咋的!」老呂頭在密密的雨絲裡仰起斑白的頭,「剛才我好像睡了一小覺似的。」 老模範上前去解銅鍋的背帶,一面又問:「摔傷了沒有?」 「不逑咋的!」老呂頭掙扎著站起來,伸了伸胳膊腿,又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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