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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果然,林青的計算不差,黃昏時分,第五軍的先頭團——鄧軍的團隊已經開到。林青帶著鄧軍來見彭總。鄧軍聽說是去見一位首長,卻不料踏進木屋一看,原來是彭總坐在那裡。他不由自主地要舉起右臂敬禮,肩膀只動了一動,才意識到自己旱已失去了右臂。他似乎帶著幾分抱歉的神情行了一個立正注目禮,凝望著彭總。

  「這是第五軍的先頭團團長鄧軍同志,他們的部隊已經開到。」林青高興地介紹說。

  「好,請坐,請坐!」

  鄧軍的到來,顯然使彭總喜出望外。他站起身來,滿臉都是笑容,正要上前與鄧軍握手,才看出只是一個空空的袖管,就握住他的左手,親熱地說:「怎麼,你這個獨臂將軍也上陣了?」

  鄧軍像小孩似地羞澀地一笑。

  彭總等鄧軍坐定,見他多少還有些拘謹,就笑著說:「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面吧?」

  「不,」鄧軍說,「長征路上,行軍的時候我見過您;打蘭州以前,我還聽過您的動員報告。」

  「你也參加打蘭州了?」

  「我這只膀子就是在那裡丟的。」

  「噢!」彭總回憶著說,「那個仗你們打得不錯。我聽說有一個團長很能打,就是愛跑到前面去打機槍,後來還負了重傷……是不是就是你喲?」

  鄧軍紅著臉笑了。由於他的面色過黑,那陣紅潮也不大看得出來。

  「你們來得正是時候!」彭總寬慰地說,「如果你們再不來,可就誤了大事。」

  他說到這裡,又問:「不是給你們派了幾十輛汽車嗎?」

  「差不多都讓飛機給炸毀了,」鄧軍有些抱愧地說。「以後我們就徒步行軍,戰士們背得太重,加上糧食和乾糧,總有五六十斤。」

  彭總「唔」了一聲,半晌沒有言語,停了一會兒才說:「確實苦了那些戰士們……一個沒有制空權,就帶來了一系列困難。歸根結底還是國家太窮喲!」

  說到這裡,他瞅了鄧軍一眼,又問:「部隊的情緒怎麼樣?」

  「清緒蠻好。」鄧軍欣然回答。「不過,認識也不一樣:一些人在國內打勝仗打慣了,把美軍根本不放在眼裡;一些人又因為同美軍第一次作戰,覺得心裡沒有底。個別怯戰的人也有。」

  「要特別加強政治工作,來發揮我們的優勢!」彭總語氣很重地說。「現在情況十分緊急。有一路敵人已經到我們後邊去了。你們的任務沒有變,要儘快插到龜城。如果龜城已經被敵人佔領,你們就在龜城以北構築陣地,來掩護後面的部隊展開。」

  「好!」鄧軍站起身來,表示莊嚴地受領了任務。

  彭總把鄧軍送出門外,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說:「要告訴同志們:我們友邦的存亡,我們祖國的安危,還有我們軍隊的榮辱,都在此一戰!」

  鄧軍立刻覺得心裡熱烘烘的,像有一股強有力的熱流,在胸中激蕩奔騰。當他走到山坡下的時候,還看見彭總站在那棵大松樹下向他招手。

  前面有了部隊,彭總的心就放下了一半。但是電臺沒有上來,仍不免使他惱火。熬到第二天晚九時,參謀長和電臺隊長終於攜電臺一起到達。參謀長立刻來見彭總。

  這個參謀長名叫夏文,是從兵團副司令中選調來的。他擔任過團、師、軍以至兵團的各級參謀長,富有參謀工作經驗,知識面也頗為廣博。他身量不高,面孔白哲,溫文爾雅,頗有一點文人風度。彭總過去並不認識他,但在這次組織部隊渡江工作中,見他思想很有條理,辦事精細,已經留下了良好印象。夏文由於電臺掉隊,心中甚為不安;平時聽說彭總非常嚴厲,更增加了幾分膽怯。所以一見彭總,首先把遭到空襲汽車被打壞的情況詳細作了報告,彭總只看了他兩眼,並沒有再說什麼。他那懸著的心就放下了一半。接著他把路上收到的電報交給彭總,把當前的敵情和各路大軍渡江後到達的位置,也作了詳細彙報,彭總的臉色漸漸明朗起來,那威嚴的下垂的嘴角才開始有了鬆動。

  「我們的行動,敵人到底發覺了沒有?」他抬起臉,異常關切地問。

  「沒有。」夏文的語氣十分肯定。

  「那些外國通訊社的消息你全看了?」

  「全看了。美國人不單沒有講到我們出兵,而且多次講到我們不會出兵。」

  彭總的臉色越發明亮起來,全神貫注地望著夏文。夏文興致勃勃地講道:「有一則美聯社的電訊很有意思。它說,在漢城被占之前,對我們是否出兵,確實有過一些揣測;但是,現在倒認為不可能了……」

  「為什麼?」

  「他們說:如果中共打算干涉朝戰的話,就會在漢城在共產黨手中的時候或者至少平壤在他們手中的時候參加。在兩個京城都被攻佔之後,大家就斷定中國無意干涉了……」

  「蠢傢伙!我們不是公開告訴他們,不能置之不理嗎?」

  「是的,是的,」夏文連聲說,「可是他們有他們的邏輯。那則電訊還說:中國官員包括毛澤東、周恩來在內,雖然作過一些刀劍錚錚的聲明,從字義上毫無疑問地意味著,他們決不容許共產黨朝鮮從地圖上消失,可是許多有經驗的觀察家認為,有兩個理由不能把這些聲明照字面的意義接受。第一,因為正式出兵干涉,就會使共產黨人在聯合國取得一個席位的一切希望歸於消失;第二,因為毛澤東被認為非常狡黠,決不至於伸手到朝鮮的烈火中取出俄國的熱栗子……」

  夏文說著,從電報堆裡取出那則電訊遞給彭總,彭總看著看著,不自覺地微笑起來,說道:「這些資產階級!連他們的細胞也是利己主義。」

  夏文也笑起來,繼續說:「從軍事上,他們也不相信我們出兵。美國第十兵團的發言人說,『要不首先把我們的空軍遮住,中國就不會派大規模的陸上部隊。』我們的20多萬大軍,神不知鬼不覺地過了江,直到今天敵人一點也沒有發覺,這在軍事上也稱得上是一個奇跡。」

  彭總見他頗有得意之色,瞅了他一眼,嚴肅地說:「這個大意不得!最好到大規模打響之前,一直不要被敵人發覺。」

  夏文匯報完了,彭總來回踱著步子。他沉思了好大一陣,才停住腳步緩緩地說:「現在的敵情還很嚴重,主要是各路敵人差不多都越過了我們預定的防線,我們的部隊除龜城以外,恐怕都趕不到了。毛主席原來讓我們構成一道防線,守一個時期,準備明年春天反攻,現在看,這個計畫恐怕要改變了。」

  「計畫要改變?」夏文驚訝地望著彭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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