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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多好的勇士呵!可惜不能參加戰鬥了!自己也不能再同他在一起了!周僕想到這裡,不由地歎了口氣。究竟派誰來當團長呢?他衡量著全軍的團長和副團長,在內心裡猜測著,判斷著……

  警衛員小迷糊打飯來了。周僕匆匆吃過,天色已經微明。為了察看部隊的情緒,他就提前向村南的集合場走去。小迷糊拉著他那匹棗紅馬跟在後面。

  論節氣,還不到霜降,這裡已經下了好幾場霜。田野裡,空蕩蕩的,只剩下一片片的紅薯地和棉花地了。種下的小麥已經露出了綠苗。公路兩旁的楊樹,從樹梢往下葉子已經黃了一半,還綠著一半,望去非常好看。那黃燦燦、厚墩墩的葉子已經落了不少,有幾個孩子正在那裡掃樹葉呢。

  周僕剛走出村口,就聽見村北大路上由遠而近傳來一陣粗嘎的激越的歌聲:

  炮火連天響,戰號頻吹,決戰在今朝,
  我們抗日先鋒軍英勇武裝上前線,
  用我們的刺刀槍炮頭顱和熱血,
  嗨,用我們的刺刀槍炮頭顱和熱血,
  堅決與敵決死戰!……

  「三營過來了。」小迷糊指點著說。

  周僕停住腳步,往北一看,前面一面紅旗引導,三營在大公路上成四路縱隊,排得整整齊齊地走過來。營長孫亮走在最前面,步伐十分英武。他是全團營長中最年輕的,幹青年工作出身,一向把部隊帶得很活躍。今天,不用說,又是他選了這首紅軍東渡黃河的戰歌來鼓舞部隊了。

  他們遠遠發現政委站在路邊,歌聲越發響亮激越起來。隊伍走到近前,孫亮從佇列裡跑步出來,打了一個敬禮。

  周僕問:「部隊到齊了嗎?」

  「到齊了。」孫亮很有精神地回答。

  「我看小夥子們的情緒很不壞呀!」周僕的嘴角帶著滿意的笑紋。

  「政委,你說怪不?」孫亮湊近政委的身邊說,「前些天,全營有80多個病號,昨天只剩了30多,今天早晨,我說把他們集合起來,送到衛生隊去,結果一個病號都沒有了。」

  「一個都沒有了?」

  「嘿,一說打仗全好了,真比吃藥還靈!」

  「這是咱們部隊的老傳統呵!」周僕深有所感地說。他想起日本投降後的1945年和1946年,那時候,面對面的民族敵人打倒了,不少戰士認為自己的任務完成了,要求復員,要求回家,要求解決婚姻問題和其他私人問題,曾經鬧得很嚴重,每個部隊都有好幾十個病號。可是當階級敵人在解放區的四圍響起內戰炮聲的時候,那些惱人的問題,竟一霎時煙消雲散,人人慷慨激昂開上前線,竟像沒有發生過那些問題似的。多麼叫人感到神奇!這些戰士們,這些跟隨著黨戰鬥的工農子弟,在歷史的重要關頭,是真正通曉大義、照顧全域的。這些事,不止一次給了周僕最深的感動,使他對革命部隊所具有的深厚的潛力,有著始終不渝的信心。

  孫亮回到行列裡去了。周僕還站在冷風裡觀察著在他面前行進的戰士們。雖然今天的出發命令,因為要通過城市,明確要求他們「要特別注意著裝整齊」,「儘量把新衣服穿在外面」,可是經過整整一個夏秋的勞動,這些草綠色的軍衣都幾乎褪成白色的了,許多人的肩頭上、膝蓋上,還打著顯眼的補釘。周僕知道,這些衣服,每一天都浸透過多少遍汗水呵!要是有人從他們的服裝上來判斷他們的戰鬥力,那就註定要犯絕大的錯誤。

  歌聲停下來了,戰士們愉快地說笑著前進。

  周僕站在路旁問:「同志們!冷不冷呀?」

  「政委,你瞧,我還老出汗哩!」一個扛機槍的戰士愉快地回答。

  「政委要把大皮襖送了你,怕你更要出汗了!」另一個戰士開玩笑地說。

  那個戰士指指自己的機關槍說:「我這個皮襖,比他那皮襖還頂事哩!」

  大家笑起來。

  正談笑間,只聽前面集合場上一片聲嚷:「截住!截住!」隨後,正在公路上行進的隊伍,也混亂了,紛紛喧嚷著:「截住它!截住它!」

  周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要探詢,只見炮兵連一匹大黑騾子順著公路狂奔過來。隨後又是兩匹跟著那匹沒命地奔跑。僵繩都拖落在地上。一個勇敢的戰士,剛剛撲上去抓住韁繩,被那匹黑騾子帶了幾個跟頭。等到大家發一聲喊,一齊圍上去的時候,那幾匹騾子又轉頭跳下公路,向田野裡跑去。頃刻間,己經跑出五六裡以外去了。

  第一天行動,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故,真叫人心裡有氣。周僕大步走到集合場上,看見炮兵連的三門步兵炮歪歪斜斜,牲口套棄置在地上,衛生員正給一個被踢倒的戰士裹傷。他把炮連的幾個幹部找到面前,指著說:「你們是怎麼搞的?」

  幾個幹部垂著頭,默不作聲。

  沉了半晌,那個小敦實個兒的連長才說:「我們大前天才回來,一看炮鏽得不像樣子,只顧忙著擦炮,沒想到騾子搞生產太久了,一見炮就往後捎,怎麼也套不上去,氣得馭手給了它一鞭,就驚了,大概又跑回我們住的那山莊去了。」

  「那你們平常呢?」周僕質問,「平常為什麼不注意戰備訓練?」

  「那可不能怨我。」炮兵連長也懊惱地說,「參謀處給了我們訓練的時間沒有?」

  參謀長走過來說:「政委,時間到了,是不是按時出發?」

  「按時出發。」周僕氣得揮了揮手,叫他們隨後跟進。

  部隊出發了。集合場周圍擠滿了老百姓,大部分是那些衣服襤褸的貧農,他們戀戀不捨地望著出征的人們。

  周僕在團直屬隊的先頭走著。一路上,他還在想著炮兵連長的那句話:「那可不能怨我。」是的,是不能夠怨他。一年以前,當部隊駐紮在這裡的時候,他自己的一切精力都集中到生產方面去了,當時真有點「刀槍人庫,馬放南山」的味道。以至今天突然接到戰鬥任務,槍也鏽了,炮也鏽了,他親眼看到井臺上擦洗刺刀的水都變成了紅的。毛主席說,部隊不僅是戰鬥隊,工作隊,而且還是生產隊。很明顯,自己抓住了後兩個方面,又忽略了戰鬥隊的方面。僅僅一年的和平生活,竟然就出現了這樣的現象,這是多麼深刻難忘的教訓呵!自己剛才責備那個連長又有什麼意義呢?如果鄧軍同志在這兒,看到這種情形,會多麼難過。他心裡引起了一陣深深的慚愧之感。他這樣想著,想著,踏著落葉,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出十裡以外去了。

  部隊在咸陽登車東下,深夜時分過了鄭州,繼續北上,第二天下午,就賓士在冀中平原上了。這裡的每一座車站,每一條流水,每一座日本人和國民黨反動派遺留下來的殘破的碉堡,都可以引起他們長時間興奮的談論。他們擠在車窗門口,貪饞地看著目力能及的故鄉的村莊、麥田,以及路上的行人,來寬舒一下對家鄉的離情。停車的時候,他們在月臺上利用短短的幾分鐘,和月臺上的服務員們說上幾句話,也覺得特別高興。看見誰的情緒沉悶了,那些黨員們和一些懂事的班長們,就湊過去談談故事,扯扯閒篇兒,來寬慰夥伴,也鼓舞自己。直到山海關,車廂裡也沒有離開和冀中有關的話題,但是誰也沒有提起自己的家,只是在心的深處,深深地祝福著自己的親人!

  列車走了三天三夜,於第四天中午時分,趕到鴨綠江邊的城市丹東。

  部隊被指定在鎮江山一帶休息。他們都是第一次到丹東,這座背山面江的城市這樣美麗,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想之外。可是走出車站不遠,就感覺出她已經被戰爭的氣氛籠罩了。柏油路上己經看到有美國飛機轟炸的彈坑,華麗的玻璃櫥窗,沒有陳設多少東西,刺眼地貼著縱一道橫一道的紙條。街上的各種車輛都在急匆匆地賓士。市民們臉上帶著惶惶不安的神情,扶老攜幼,背著行李傢俱,在向市郊疏散。工人和學生組織起來的糾察隊,袖子上戴著紅箍,幫助員警維持秩序,指揮著疏散的人們。

  管理員在半山上找到了一處民房,算做臨時的團部。周僕還沒有進房子,就被師部的通訊員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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