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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你又來了!」老模範瞪了他一眼。「你可是在這方面犯過錯誤!」老模範這口氣可不大像對待上級。

  郭樣偏過頭笑了一笑。

  老模範掖上煙鍋,在蒼茫的暮色裡站起身來。

  「咱們的戰士是好的;我看就是思想工作跟不上去。有人一天價盤算著結婚,什麼工作也不往心裡擱,就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形勢!」說到這兒,他有些氣忿,停了停,又說,「你要多經經心!不論什麼問題,當幹部的,總要在心裡多走幾個過兒。我怕你不瞭解情況,一回來又是和通訊員滾蛋子,打撲克,將來一打仗,這個連帶不上去可就糟啦!」說著,他站起身來,踏著他那踢死牛的山鞋,走到坡岸下麵去了。

  天上已經升起一眉新月,郭祥向連隊走去。他好幾次回過頭來,望瞭望那個略帶駝背的身影……

  【第十四章 爭論】

  郭祥回到連部,正是人們秋收回來吃晚飯的時候。郭祥剛端起飯碗,那些排長們、班長們和戰士們就川流不息地來瞧他們的嘎子連長來了。好像他們已經多年不見似的。那種戰士們特有的歡樂與詼諧的談吐,簡直沒有個完,小屋子掀起一陣陣的哄笑。郭祥帶來的家鄉紅棗,還沒有等待花正芳嚴格分配,就被人搶光了。滿屋子吐了一地棗核兒。郭祥神情振奮,沒有一點兒疲勞的祥子。要不是老模範的告誡,一場撲克是少不了的。當晚,指導員向他介紹了連隊的情況,等睡下來,夜已經很深了。

  第二天一早,郭祥就盤算著他的計畫。準備首先找調皮騾子個別談談。可是剛把手插到洗臉盆裡,一班長就手裡拿著一張紙片氣急敗壞地跑來了。

  「調皮騾子跑了!」

  他打了一個敬禮,就低下了頭,擺出一副準備接受申斥的祥子。

  指導員剛穿上一隻襪子,手抖抖索索的,另一隻襪子怎麼也穿不上去。他指著一班長說:「你,你……你是怎麼搞的?我早給你佈置過,他是一個逃亡物件。」

  班長的頭垂得更低了。這場訓斥是他早就預料到的。

  郭祥使了個眼色,暗示指導員冷靜一下。

  「你瞧,叫他抓住時機了!」郭祥說,「這傢伙精得很,他看我昨天才回來,睡得晚,就叫他抓住了。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這是他留下的信。」

  郭祥接過來一看,是一張字跡歪歪扭扭的紙條:

  敬愛的連首長:

  現在革命已經完成了,我回去了。是我自己批准的。我知道你們可能受批平,沒有法子,請多多原涼!以後到我家,我好好招代,還是朋友!明人不做安事。敬禮!

  公物留下,槍也擦了。

  王大發

  郭祥氣得把紙片一甩,從枕頭下摸出駁殼槍,搭到肩上,說:「估計是什麼時候走的?」

  「怕是下半夜。」

  「可能走哪條路呢?是大路還是小路?」

  「我剛追到村外,從那條小路上揀了一條毛巾,是他的。」

  「唔!……哪就從大路去追!」郭祥敏捷地說,「這傢伙打過遊擊,有點心眼兒。」

  說過,提槍要走,指導員攔住他,搶到頭裡去了。郭祥知道這個老兵不好對付,就喊:「花正芳!你也跟指導員去,一定要把他抓回來!」

  花正芳笑了一笑說:「叫我說少就少一個吧。像他這樣的老調皮兵,別說全團,就是全師也數頭一份了。」

  「快去!」郭祥擺出連長的架子,「我正要抓典型兒咧!」

  花正芳一聽這話音,連忙接過連長的短槍,躥到院裡去了。

  這突然的事件,一下子破壞了郭祥的心情。他胡亂扒了幾口飯,把筷子一摔,就領著部隊下地去了。到地裡也不說話,砍高粱砍得哢哢的,好像每株高粱也都成了調皮騾子。昨天晚上,聽了老模範的勸告,他本來準備把他找來好好地談談,進行一番耐心的說服,決心改變自己那種「整一整」的政策。誰知道過了一夜,這傢伙卻乘自己疏忽麻痹之際跑掉了!

  說起調皮騾子,郭祥一向認為「整」他也是不屈的。無論什麼任務,他就是幹了,也得給你尥幾個蹶子。而且誰要說他調皮,他就會瞪著眼說:「這叫調皮?我比以前進步多了。你參軍日子太淺,要提起我過去的事兒,得嚇死你!」是的,他過去確有不止一樁事叫人哭笑不得。就是犯紀律,也比別人更富於創造性。比如有一次行軍,他崴了腳脖子,掉了隊,路上碰上一個老鄉,正愉快地趕著毛驢,一路走,一路唱。原來這地方剛剛經過土改,小毛驢就是老鄉分的。他就趕上去,拐著腿,進行宣傳,先講國際形勢,又講國內形勢,然後就誇獎老鄉的毛驢,最後表達自己堅決保衛勝利果實的決心。說得老鄉滿臉是笑,嘴都合不攏了,就說:「同志,看你這腿拐得多難受,你騎上去吧!」他一邊推辭著,一邊就跨上毛驢,在部隊後面遠遠地跟進。這個例子,後來被兵團政委知道了,在政治工作會議上,作為約束不嚴的典型事例提出過嚴肅的批評,弄得軍首長都臉上無光。雖然如此,但在郭祥的內心深處,也有幾分喜愛他的地方。因為他最突出的長處,就是作戰勇敢,而且戰鬥經驗相當豐富,在節骨眼上,常常能解決一些問題。比如打徐水城,在進行巷戰的時候,有一個大門總是突不進去,因為高房上有一挺機槍,封鎖得特別嚴密。在這裡犧牲掛花了20多個,連一向敏捷的花正芳也負了傷。這時候,他滿不在乎,並且洋洋自得地說:「瞧老調皮兵給你來一手啵!」說著就裝作要衝過去的架勢,把他的大衣猛地往大門前一扔,敵人那挺機槍就嘩——地掃了一梭子,等敵人發現受騙猛然一愣,調皮騾子已經躥過去了。不一時,炸藥放好,黑煙沖天,那座高房子就像害了大病似地癱在那裡。正是因為如此,他在連隊裡也頗有一些威信。領導上多次想培養他成為一個幹部,因為他確實很老了,和他一起參軍的人,有的已經當了營級幹部,而他還是一個兵。但他對此毫不介意。你同他談人黨的事,他說:「一天開會,麻煩死了!」你說要提他當幹部,他說:「我操不了那個心,哪有當兵自由!」你勸說得他急了,他就說:「別談了!別談了!反正我跟你們走就是,革命成功了,我還是回去種我的地!」瞧,他現在真的實踐他的諾言去了。

  郭祥正在氣惱,下午花正芳跑來說,調皮騾子已經抓回來了。果如郭祥所料,他正背著背包在大公路上大搖大擺地走哩!

  郭祥急急回到連部的院子,見調皮騾子正坐在自己的大背包上端著小搪瓷碗喝水。他服裝整齊,神態自若,完全不像一般開小差的樣子。他喝完一碗,又伸出碗說:「花正芳!還有沒有?再來一碗!」

  花正芳略顯遲疑,他就說:「怎麼?犯一點兒錯誤,連水都不讓喝啦!」

  郭祥氣更大了,走過去大聲說:「給我講!你為什麼要開小差?」

  他端著碗,繼續喝他的開水,滿不在乎地拉著長聲說:「連長,別發那麼大的火嘛!有什麼事大不得了?慢慢商量嘛!」

  「別耍貧嘴!」郭祥指著他說,「你講,為什麼要開小差?」

  「有沒有我的民主?」他把小碗放在地上,反問。「要容我說,首先,我這就不能叫開小差。你問指導員,我給他講過多少次啦。你們光講空話,不解決人家的實際問題嘛!」

  郭祥要壓倒他,咬定一條:「我問你,你經過誰的批准?」

  「那,那,」他把頭一歪,「那你們都不批准,我就只好自己批准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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