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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郭祥的思緒,現在像一團亂麻似的。除了平常千百次困擾著自己的那些想法之外,現在又增添了一種強烈的衝動,這就是要向她當面表白一下自己的內心。儘管這祥做已經遲了,而且他絲毫無意來轉變她的感情,可是他現在總覺得要把這些徹底地談一談,把自己經年累月埋藏起來的感情連根挖出來扔掉,這件事情才結束得痛快。從今以後,就再不想她,免得對自己也對別人產生任何的影響。是的,是的,就這麼辦吧。他要立刻把她叫醒,在前面路上已經越來越少這樣的機會了……

  時間已經到後半夜了。車聲隆隆,大約正行走在一座大鐵橋上。楊雪睡得很熟。當郭祥正要去推醒她的時候,他不由得從內心裡驚叫了一聲:「天哪,你是在做著怎樣的事呵!」他立刻意識到,剛才的想法是一種錯誤!我郭祥決不能做這樣的事!對她表白自己長時間的感情,只不過圖一時痛快,究竟有什麼意義呢?有什麼好處呢?難道這對別人已經形成的感情不會有損害嗎?這不同樣是搞破壞嗎?何況她是我的知心朋友,營長又是我的上級和同志呵!想到這裡,他的腦筋,豁然清醒過來。他甚至從內心裡把營長和自己做了一番比較,覺得營長許多方面都比自己要強。楊雪同他一起生活,一定會得到他很多幫助,今後一定會進步得更快。他覺得自己不僅不應該煩惱,而且應當為她,為自己少年時代的朋友高興……

  火車輕快地向南急馳。夜,大約已經很深了。全車廂的人都沉在睡夢裡。不知什麼時候,我們的郭祥也斜靠著車廂睡熟了。在桔黃色迷離的燈光裡,可以看到他的頭髮覆蓋著前額,嘴角含著笑容,在他那褪色的軍衣的前胸上,還像孩子似的流著一小片提起來叫人害躁的口水。

  【第十二章 征鞍】

  北京的秋夜是這樣靜謐,靜謐得就像平靜幽深的湖水一樣。即使在這山雨欲來的時刻,你從外面也看不出它有任何不安的徵兆。

  可是新從外地來的一位年邁軍人,卻輾轉反側不能入睡。

  他住在北京飯店的三層樓上。雖然這裡是鬧市區,但夜晚11時過後,喧囂的市聲就已經平息下來。來往汽車很少。古舊的有軌電車,也叮叮噹當地回廠去了。街頭賣夜宵的攤販,正在紛紛散去。偶爾有一輛三輪車走過,顯得格外冷清。稀疏幽暗的街燈,也似乎昏昏欲睡。窗外,除了風吹落葉的簌簌聲,幾乎沒有什麼聲音來打擾他。可是不知為什麼竟是這樣難以成眠。

  他是今天奉急令從西安趕來的。自從大西北解放以後,他就被任命為西北軍區司令員兼西北局的書記和西北軍政委員會的主席。真是忙得不可開交。大前天,他同西北人民度過了開國後的第一個國慶日,還在慶祝大會上講了話。會後正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突然今天中午從北京飛來一架專機,接他到中央參加政治局會議。通知急若星火,要他即刻動身,一分鐘也不要停留。這樣,他連換洗的衣服也沒有帶,只帶了洗漱用具,就從辦公室趕到機場來了。同行者只有秘書林青和警衛員張秋囤兩人。幸虧天氣晴和,於下午兩點二十分就飛抵北京西苑機場。接著就趕往中南海頤年堂了。

  當他穿著一身褪了色的黃軍服,風塵僕僕地走進會議廳時,顯然會議早已開始。他立刻感到一種異乎尋常的嚴肅氣氛。政治局委員們到得很齊,還有幾位老總也列席了。人們見他進來,紛紛站起來同他握手。毛主席也站起來笑著說:「彭德懷同志,你來得好哇!」說著坐下來,又說:「恐怕催你催得急了一點,可是這有什麼辦法,是美帝國主義要請你來呀!」大家笑了一陣。毛主席又說:「我們的恩來同志早就警告過,說你不要過三八線,你要過了這條線我們就不能置之不理。可是人家就硬是不信,硬是過來了,我們可怎麼辦哪?究竟是出兵參戰,還是聽之任之。請你彭老總也準備發表意見。」毛主席說過,點了一支煙,繼續聽別人的發言,臉上又恢復了潛心思慮的表情。彭總一聽討論的原來是這樣一個重大問題,不由心裡一震,臉上也嚴肅起來。他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靜靜地抽著煙,聽著一個又一個的發言,沉重地思慮著……

  他聽來聽去,基本上是兩種看法。一種是主張不出兵或暫不出兵,理由是:第一,我們連續打了22年仗,戰爭創傷極為嚴重,財政經濟十分困難;第二,廣大新解放區(三分之二以上的國土)土地改革還未進行,人民群眾並沒有發動起來;第三,國內大約有l00萬左右的土匪、特務和國民黨殘餘武裝,還不斷在各地騷擾破壞;第四,我軍的裝備相當落後,訓練也很不充分;第五,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一部分軍民己產生了厭戰情緒……總之,我們還沒有站定腳跟,一切都沒有準備好,如果貿然出兵,將會使剛剛誕生的新中國遇到極大的風險。

  而另一種意見是積極主張出兵。理由是:第一,我們準備不夠,美帝也準備不夠。他們兵力不足,補給線過長,弱點很多,戰爭很難持久;第二,如果使美帝得逞,國內外反動派必然會囂張起來,不僅國防邊防會處於極為不利的境地,新生的人民政權也難以鞏固;第三,三年以後再打,鬆口氣當然好,但是我們這三年辛辛苦苦建設起來的東西,還是會被打得稀爛。既然如此,就不如打了再建設;第四,中國革命的偉大勝利,已經改變了世界力量的對比、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如果只看到本民族的利益,對朋友見危不救,袖手旁觀,就會使世界人民對我們失望,這也將是難以彌補的……

  會議開得很晚,還有多數同志沒有發言,毛主席就把手裡的紙煙熄滅,笑著說:「我看美帝國主義要打,飯也要吃,還是明天晚上接著開吧!」說過,慢吞吞地站起身來,緩慢而又沉重地說:「同志們,你們說的都有理由。但是別人要亡國,我們站在旁邊看,不管怎樣說,心裡也難過呀!」這句話聲音雖然不高,彭總聽來卻像雷鳴電閃一般震撼心魄。

  他回到飯店,已感到相當疲勞,匆匆吃了飯就睡下了。可是會議上提出的問題,卻依然在腦海裡沒有平息下來。從內心說,他是傾向於出兵的,可是事情是如此重大,關係到整個民族的興衰存亡,作為黨中央政治局委員,一言興邦,一言喪邦,這是不能不嚴肅考慮的。這樣考慮來考慮去,也就睡不成了。在平江起義以來的22年中,他什麼地方沒有睡過?你說是山高風寒的黃洋界,你說是煙雨泥濘的爛草灘,還是一點煙火也沒有的破窯洞,只要下面有一束幹幹的草,上面有一條薄薄的軍毯,就可以睡得那麼香甜,哪管它槍聲如潮,炮聲震天。可是今天軟軟的床,厚厚的被卻睡不著了。他看看表,午夜已過,忽然懊惱地埋怨起這張軟床來:「哼,准是我彭德懷沒有福分,睡這樣的鬼彈簧床不習慣呵!」說著,他扭開燈,立刻跳下床來,把床上的被褥枕頭統統搬到地毯上。然後心安理得地躺下來。

  然而,為時不久,就證實了這個硬板板也並不優越。於是,他下定決心,不睡了,乾脆繼續深入地考慮一些問題。

  首先,他認真地考慮了那些不主張出兵的理由,覺得每一項都是確切的事實。他從西北來,也許體會得還要深切。想起人民的困難,他的眼前忽然又閃現出那幅終生難忘的圖畫。那正是解放大西北某個戰役的前夕,他經過連夜行軍來到一個村子,天還沒有亮,他想叫開一家老鄉的門休息一下,可是門卻久久不開,過了很大工夫,才從裡面出來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進去用電棒一晃,原來全家五六口人,男女老少都赤條條地踡臥在炕上,坑上連個氈片也沒有。他這時才明白,這家人也許只有一套破爛衣服,此刻正披在那個老人的身上。看到這種景象,他立刻退出門去,眼裡滾落了幾滴灼熱的淚水。從此這幅圖畫就像用火釺刻在他的心裡,時時刻刻在警醒他,鞭策他。茫茫的大西北,約占祖國三分之一的版圖,除了一小片老解放區,全是新解放的土地,這裡該有多少那樣的人家!所以西北一解放,他就定下一個決心:至少要讓他們「都能過上中農的生活」。他為此沒明沒夜地幹,並且做了許多計畫和設想,可是這些都要暫時地放棄了。他想到這裡,輕輕地歎了口氣。忽然,那個熟稔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說:「你們講的都有道理,就是別人要亡國,你站在旁邊看,不管怎麼說,心裡也難過呵!」他接著念了好幾遍這句話,越來越覺得分量不同,最後竟像千斤重錘落在心上。他自言自語地說:「是呵,是呵,別人都要亡國了,你站在旁邊看,講一千條一萬條理由有什麼用?如果這些理由不同朝鮮的危急情況聯繫起來,只看到本民族的利益,那就是一個民族主義者而不是一個國際主義者。」他覺得毛主席的話雖然不多,卻是把愛國主義同國際主義結合起來了。想到這裡,他深切感到毛主席的眼光、情感、胸襟畢竟不同,一種親切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覺得這正是毛澤東偉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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