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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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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小雪來到部隊醫院擔任衛生員之後,就很惹人喜愛。自然,她年紀太小,飯不管涼熱,拿來就吃;睡覺也不像個樣子,睡著,睡著,就在炕上橫過來了。不是把腿壓在別人的胸脯上,惹起別的女同志的抗議,就是把被子蹬在炕底下,只抱著個枕頭睡覺。至於行軍、爬山,也免不了要給首長們、同志們添些麻煩。這是她有時候感到羞愧的地方。但是,就整個地說,她是一個多好的護理人員哪!她不像有些護士那樣,嫌髒,嫌累,甚至害怕戰士們身上的鮮血,僅僅為了克服這一點,就要經過很長的過程。她是不嫌髒的,因為在家裡她不知給傷病員們端過多少屎尿;她是不怕血的,因為她跟母親一起,給戰士們洗過不知多少血衣。她是那樣熱愛戰士們,在情感上絲毫不嫌棄他們。從小,她就攀著戰士們的脖子打滴溜兒玩,今天,人家說她年紀大了,不斷提醒她是「女孩子」,才使她稍稍收斂一些,但他們仍然是她親密無間的哥哥。在郭祥負傷住院期間,親眼看到他的童伴,這個小小的新任職的衛生員,是多麼能幹和勞苦。人們知道,血跡用熱水是洗不掉的。 十冬臘月,滴水成冰,就在那樣的季節裡,她的一雙小手,一大早晨就泡在冰水裡,洗呀,搓呀,洗搓著那一件件發硬的血衣。她的頭髮上染著霜雪,一雙小手凍得像紅蘿蔔一樣。她一天要洗出好幾十盆。有時她太困了,洗著,洗著,她的頭深深垂著,短髮搭到水盆裡,搭到戰士們的血衣上。「你歇歇吧!」同志們說。「你歇歇吧!」郭祥心疼地說。她抬起頭,睜開眼,對著郭祥笑了,笑得很不好意思,笑得很羞愧,連忙又洗起來了。他于活永遠是那麼急,不幹完就不願停止,不管有多少!直到把幹衣服縫好,送到戰士手裡,這才喘一口氣,可是又跑到病房裡說笑,給戰士們唱歌去了。她走到哪裡,哪裡就有了生氣,就是那死氣沉沉的人,臉上也漾出了笑紋。大家尚且這樣地歡迎她,何況她童年的友伴呢! 至於說郭祥從什麼時候起,從什麼事情上愛上了她,日子沒有給我們這樣的印記,事件也沒有提供足夠的憑證。常常是這祥,一個人悄悄地愛上了另一個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而且,在相當長的時期裡,郭樣自己也分辨不出,這究竟是一種同志之愛,兄妹之愛,或者是別的。漸漸地,他發現自己每次戰鬥勝利,總要留下一件心愛的勝利品悄悄贈給她,而且惟恐別人知道。漸漸地,他又發現,在兩個戰役之間休整的日子裡,如果見不到她,就感覺到仿佛短缺了一點什麼。 真實的鄭重的愛情,總是那麼難以啟口;即使對於一個勇敢的人,也不能說不是一個難題。1947年紅葉飄飛的秋季,楊雪辦一件什麼事,順路去看他。臨走,郭祥送她經過一道深溝。這道溝,長十裡,名叫紅葉溝。溝底一灣碧溪,兩旁崖畔上,滿是柿子樹;柿子紅了,葉子也紅了,一眼望去,整個一道溝,都是紅澄澄的。楊雪在前,郭祥在後,他們踏著鮮豔的紅葉,向溝裡走去。 「是時候了!」郭祥四望無人,捏了捏駁殼槍的木殼子作了決定,「到那棵最大的柿子樹跟前,就開始談!」 他們走著,走著,眼看就要到那棵大柿子樹的跟前了,郭祥的心猛然噗嗵噗嗵地跳動起來,不知怎的,被那棵老柿樹隆起的粗根絆了個趔趄。 「摔著了嗎?」楊雪回過頭問。 「沒有。」郭祥漲紅著臉回答,心裡罵,「真成問題!眼也不受使了!」 「還是到前面那塊大紅石頭跟前談吧!」他恢復了平靜,又這樣想。 前面,那壁立在溪水裡的,其實是一塊很大的青石,不過被爬山虎的紅葉繡蓋嚴了,所以看起來紅通通的。 他們又這樣走著,走著。眼看走到那塊大石頭處,正張口要說,「不行!」郭祥又忽然發覺自己的第一句話並沒有想好。 一路上,楊雪絮絮不休地談著傷患和女伴中的一些趣事,郭祥「嗯嗯」地應答著,實際上並沒有聽見。眼看已經過去六七裡路。他想,爬過前邊那道山坡,是絕對地不能夠再遲疑了。 過了山坡,他鼓了鼓勇氣:「小雪!」他叫著她的乳名。 楊雪回過頭來。 「你瞧我有什麼缺點?」他竭力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 楊雪低頭想了想,提了兩條:一條叫做小孩子脾氣;一條是在醫院裡休養的時候,跟別人吵過一次嘴。不過,她又補充說:「我自己的小孩脾氣也挺大的。」 「我以後要堅決克服!」郭祥堅定地說,後面的話,又接不下去了。 紅葉溝已經走出,迎面過來大隊馱柿子的馱子。郭祥的計畫就這樣吹了。 「打過這次戰役再說。像洋學生那樣談戀愛不行,下次我要單刀直入!」這是他回來路上所作的結論。 下次戰役打得很好。郭祥率領的全旅馳名的「小鬼排」,簡直可以說大獲全勝。這次共抓了五六十個俘虜,還繳獲了兩門美式山炮,而且傷亡也不甚大。小鬼們真是高興得要命,他們的排長領著頭兒騎在山炮上,飯都不顧得吃了。別入休息了,睡覺了,他們還是不厭其煩地談論著這兩門山炮和自己的戰鬥經過。誰知敵入增援來了,接著就是一個120裡的長途行軍。這一下小鬼們熬不住了,一邊走,一邊睡,有一個還差點掉到井裡,隊伍瀝瀝拉拉走得很不像個樣子。「這哪像個打勝仗的樣子?」排長懊惱地想。他發了脾氣,誰知作用不大。他又編了幾個有趣的故事,也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郭祥開動腦筋想了想,「我非出一個花招兒不可!」 他走著,走著,看見村邊有幾隻大蘆花公雞,懶洋洋地在那兒漫步。他靈機一動,瞅瞅連的幹部不在,從米袋子裡掏出一把米來,然後就捉住了一隻。那只雞驚慌地咯咯地叫著,他解開懷,把它藏在懷裡,又扣上了紐扣。走了幾步,他就臥倒在路旁,兩手抱著肚子叫道:「哎喲!哎喲!」小鬼們見排長病了,眨巴著睡眼圍上來,有人掏仁丹,有人掏水壺,有人喊衛生員兒。這位排長見時機已到,紐扣一解,那只大蘆花雞噗啦啦地從人頭上飛過,逗得小鬼們哈哈大笑,磕睡被趕跑了。郭祥站起來說:「好了,戲法你們看過了,現在你們要好好地走!要走得有精神一些,前面就要過鎮店了!」果然,小鬼們精神奮發,在鎮店的大街上,走得很像個樣子。 誰知一到宿營地,就出了岔兒。郭祥被帶到連部。連長、指導員、副連長、副指導員四個人,直批評了他大半個鐘頭,對他別出心裁的鼓動方式,給予了徹底的否定。當然,這笑話很快就風傳到整個的縱隊。 楊雪前來看他。按照預定計劃,本來到了實現那條「單刀直入」方針的時候,而且,繳獲了兩門山炮的小鬼排長,該是多麼揚眉吐氣呀!可是完全沒想到竟出了這樣的岔子!糟糕之極!郭祥懊喪地垂著腦袋瓜兒,躲起來沒有和楊雪見面。「等到下次戰役,恢復恢復名譽,再說不遲!」他作出了新的決定。 下次戰役,郭祥他們果然又打得很好。雪花山懸崖上一座最險峻最堅固的堡壘被小鬼排攻克了,雖然傷亡較大,但為整個戰役打開了順利發展的道路。郭祥的戰鬥事蹟,第一次登載在《晉察冀日報》上。《晉察冀畫報》還刊登了郭祥和小鬼排的照片。一位女學生寫了一封十分熱情的信,外附一塊懷錶(她父親的遺物),指名贈給郭祥。信上用激昂的調子說:「讓這塊表給我們的英雄指示勝利的時刻吧,它比在我的手裡更有用!」信末還附了一首詩: 想起了我們的英雄, 像看見一隻飛鷹, 你飛到了雪花山上, 雪花山也膽戰心驚! 你兩次被埋入土中, 又鑽出來勇敢衝鋒, 我們一定要向你學習, 把敵人的碉堡掃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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