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沉默之島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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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沙灘上走到天色全黑。對海的燈火隔著水氣明亮閃爍,海水並不是全然漆黑的,它會反映天光;油靜的水面彷佛對岸的燈海會燒過來。她走在丹尼前面,他們一前一後影子則彼此追逐。天漸漸又亮了,街市的燈光,火把般點燃這個島。 丹尼伸手過來握她,晨勉說:「不要這樣。」她不喜歡這種太方便的小試探。 丹尼仍緊緊握著她:「不是,我是看你還發不發燒。」 丹尼要她早點回去休息,她問他準備去哪裡,他說可以去她家喝昨天那種紅葡萄酒呢?他想陪她。晨勉可以準確地分辨男人要做什麼,丹尼站在這種世俗的嗅覺之外;他不像她相處過的外國男人,她和他們沒情感。 「你不擔心下雨?」她取笑他,突然變得喜悅。 他回敬她:「我今天沒喝醉,你可能需要雙重的擔心。」 「什麼雙重?」 「妳的病和我啊!」 結果他們仍去了昨天的港邊露天餐廳,晨勉重新換了菜色,要了冰啤酒,完全跟昨天不一樣的生命。丹尼僅口頭上提醒她仍在生病,如此而已,他的理性就是不掃興。 這回他們同時看見月亮在海面上劃出一道光橋,光橋邊的船家和昨天一樣生活著,甚至在船上養狗,拿船上日子當平地過。 「你知道蛋民們為什麼過這種日子,還要生孩子嗎?」晨勉知道為什麼,他們沒有出路。晨勉喝下了酒,察覺體溫正往上升,情緒往下掉,掉入情緒的最底層。她這些年來一直是一個人,有時候難免孤獨。卻絕少像現在這般軟弱需要傾訴。 她嘗試說故事般對丹尼說她在獄中的母親,她年輕即結婚,極需要女人的父親,三年前過世的外婆,還有晨安。她極端複雜的家世,如電影一般,她不問丹尼要不要聽,她彷佛在低聲敘述給自己聽,整理她三十歲以前的生命。 她可以確信的是,丹尼是一個冷靜而感應絕佳的聽眾,他像一座燈塔。當她陳述母親死在獄中她腦海中最後見到的那張年輕、無視痛苦的臉,她和晨安這輩子都欠一份回報母親的情──她母親負擔她們,而晨安不要孩子,她則不清楚自己究竟要不要婚姻。丹尼堅定的發出訊號:「霍,這不是罪過,對你想告訴他的人說這個故事,不要覺得羞恥,這是你的秘密。但不是不可告人。」 他引領晨勉說出身世,她的她的故事,她的家以前一直異常,她到這一刻才確信這些並不那麼嚇人。 「丹尼你知道嗎?我現在才覺悟人生原來可以因為不堪而特殊。我比你大六歲,但不比你瞭解人生。」 「這跟年輕沒有關係──」他有一點困難地說:「我是說愛跟年齡沒有關係。」他側過身子望海,不願意她看見他害羞的表情。他也是第一次說愛嗎?像她第一次說身世?那麼,愛情一定是他最大的秘密了,如她的身世對她。她完全沒有想到。 他送她回到家,緊抿唇線站在她前面:「我下次一定要進去喝葡萄酒。」她瞭解他話中含意。 丹尼伸出雙手:「可以嗎?」不等她回答,輕而快速地攬她入懷臉貼著她的臉,移動臉頰,緩緩摩擦她的唇線,這時刻,晨勉身體完全失去溫度的知覺,只有臉的存在。 「可以嗎?」丹尼仍然不等回答,氣息整個撲向她,從容而直接。她可以不明白愛,但是明白他的身體。他的身體今天只親吻她,當然也可以延伸。丹尼看待自己的身體亦是理性達到溫和。 他停止親她後,雙手圍抱住她,無聲地讓她體會他的心跳,歎了口氣,後退一步凝視她:「妳好香。」他也是,一種香的敘述方式回應她的誓言,她惦念那呼吸、他身體裡發出的氣息。她渾渾噩噩不知是高燒還是對氣味敏感,她甚至以為夢中他這樣離開過她,而且相同的坡道與海浪聲,她又十分清醒意識到,她從來沒遇見單獨前來小島的男人。她想,她不是生病就是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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