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沉默之島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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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已經喝得五分酒意,一雙灰藍眼珠佈滿深海似的幽光,從海底發出,接近他心臟地帶。 母親說她父親也愛喝酒,喝完酒以後喜歡沉默的作愛;他的職業整天在跑,他走到哪兒喝到哪兒作到哪兒,就是這樣的命,不要家庭,但是喜歡小孩和老婆。她最後一次去看母親,她母親這麼說,她忍不住哭了。她父親完全是個原人,只有原始的本能與意志。她這些年來所遇見男人,最稀少就是這類人,她最渴望交手的也是這類人。但是,她的生活離這個可能是越來越遠了。她母親認識父親時,父親才剛服役回來,不滿二十三歲。是不是年輕才愈接近原始本能?她在丹尼身上依稀看見這股氣質。 丹尼喝到六分酒意時,像片柔和的大海,滿眼沉默的歡喜。小島的黑夜比白天更適合他,他在黑夜裡散發個性與光,與暗藍的海同歡;白晝,他獨特的個性,光天下,只是道影子。她終於看到一個人可以性格分明卻寬容、溫和。他的光反射到她身上,六分酒意的丹尼說:「多好的生活對不對?謝謝妳。」 大雨在丹尼七分酒意時傾盆倒下,丹尼拉了她騎上車就跑。依海的街道只有他們兩個人劃過,奔向更黑的盡頭;盡頭在山邊繞向海,雨將他們包圍,這一刻,他們彷佛擁抱在一起。雨水打在大海裡颯颯輕響,只看見揚起千點萬星,像花紋布,是無聲的編織;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大雨落在海裡是這般寂靜和皈依。 丹尼終於問她住在哪裡,又問她:「你說衣服淋濕的感覺可不可怖?不過現在我不太在乎。」 她住得較近,她有點後悔安排丹尼住那麼遠了。他們已經全身濕透。她要丹尼在她住的小巷坡道拐彎,他們奔進屋子時,猛在滴水的兩個人,她突然感覺屋子太小。他們將雨水帶進屋子,而且雨水使他們膨脹。家裡沒有男人衣服,她只好要丹尼裹著床單,他們同時聯想丹尼床單內什麼都沒有穿,不禁相視而笑,晨勉說:「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我是說你比我小那麼多……」不是酒,但是她覺得語無倫次起來。 丹尼倒無謂地打斷她:「沒有人規定在屋子裡穿什麼吧?」他沒有說如果她屋子裡有男人衣服他才傷心的俏皮話。 丹尼問她有沒有酒,她說有紅酒,比較酸的,丹尼:「我嘗一杯好嗎?看看有多酸?」 雨水落在大海裡,近處反而不如遠距離聽來那麼激越,也許因為想像。大海在滾動,驅逐什麼,不是雨水吧?丹尼無法置信看著她,晨勉也是第一次聽到。 晨勉對他說了和晨安發的誓,她希望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雖而他是,而且相信誓言的重要。他說短暫的快樂如作愛或吸毒,總是很直接、強烈;長的快樂便需要記憶了。 丹尼的酒量應當原來更好,也許因為被雨浸過,他起身告辭時,是帶著八分酒意走的,平常他會醉到這程度嗎?不知道,至少那時候晨勉不知道。雨停了,他的酒雖未醒,但人是潔淨的,晨勉問他認得路嗎?他說:「我從不迷路的。」走錯了,他可以重來。這種人的意志力是空前的,像一種原始動物。他站在清涼的夜裡,對晨勉說:「也許你該對我試試你的誓言,你從不失信對不對?」晨勉發現,當時已經不止深夜,遠處,天色朦朧,晴白的光正從各方面渡過來。難怪雨勢要收,太陽快出來了。 第二天接近中午晨勉才醒,戴戒指的手,睡眠中不覺地緊握成拳,戒指還在,白天是另一個味道。蛇信向著她,像面小鏡子,她發現戒環內刻著Danne,原本這是丹尼的戒指。 她跟公司聯絡過後,覺得頭痛,她想那就是宿醉。等到頭越來越痛,而且開始發燒,才知道原來不只宿醉。她在屋裡待了整整一天,居然有些坐立難安,熱度一陣陣由腳底沖到腦子,停留一陣子。溫度在腦際時,她什麼都不想,熱度自己會蒸發出畫面,在她空白的腦海浮現丹尼騎車載她飛馳過一邊沉暗一邊燈光璀璨的街道。那時分,碼頭內的蛋民都睡了,船靜靜晃在海面,雨珠無聲地落在海面,最接近的耳朵是聽不見的,她昨天深夜確切這麼認為,但是怎麼可能呢?小島的雨水流失迅速,匯入海中,島的西周蓄滿海水,島上每一寸土地則如剛曬乾的棉紙,踩上去都有帛裂的聲音。她彷佛聽到有人在濕地上徘徊。 將近七點薄暮時分,她想到該去沙灘走走,今天雖非假日,除了冬季任何日子沙灘上擠滿人潮,但是七點左右,玩了一天的「餓」民走上街市,空下沙灘。她喜歡島,就因為四周環海有種隔離感。她喜歡夜裡逛沙灘的「毛病」則是念高中養成的,外婆老說「毛病」,是「毛病」而非「神經病」。外婆肯定她爸爸一定是外國人,所以她要去海邊眺望自己的故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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