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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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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傷患趙萬勝說:「連長,你們快走,我不拖累同志們。我……我……我來掩護!」 周大勇跺著腳,說:「趙萬勝,你是共產黨員,你沒有權利——」趙萬勝爬在地下,說:「連長,我不行了。我的血快流盡了,你們走!……同志們,我死在你們面前,目下對我說來,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同志們,我,盡了自己的一點點力量……去吧,同志們,去戰鬥!……」周大勇不容分說地喊:「寧金山,背上他走!」 寧金山撲上前剛抱住趙萬勝的後腰,二十多個敵人從左側打塌了的破房裡沖出來。趙萬勝突然跪起來,腰一直,把寧金山撞倒了。他蹬了寧金山一腳,說:「快走!」寧金山還沒來得及爬起來,趙萬勝倒向敵人爬去了。眨眼工夫,二十多個端著刺刀的敵人撲到趙萬勝跟前。趙萬勝喊了聲:「來!」 他拉響了懷中抱著的幾顆手榴彈,隨著爆炸的閃光,趙萬勝和五六個敵人一塊倒下了。其他敵人,有的跌在火堆裡;有的被硝煙熏得睜不開眼,就縮到那黑暗的角落裡;有的東跑西竄,互相衝撞。 寧金山跑過來抱住周大勇的腰,哭喊:「連長!……」周大勇身上抖了一下,像是誰在他心頭撕去一片血淋淋的肉。他嘴唇抖動,低聲叫:「趙萬勝!」 戰士們緊緊地靠著,沉默不語。他們每個人都口乾舌燥,耳朵轟轟響;機械地作著自己應該作的事。 周大勇猛跺腳,命令戰士們投出一排子手榴彈。他嘴巴一錯,從牙縫裡狠狠地擠出了話:「跟我來!」 周大勇帶領戰士們邊走邊射擊。戰士們按口令聲,不斷地投出排子手榴彈。 周大勇跟他的英雄戰士,殺開了一條血路,從濃烈的煙火中突出去了。密集的子彈從他前後左右掠過。敵人不斷地反撲。 周大勇率領戰士們跑了半裡多路,佔領了有利的地形。他一面讓手邊的戰士們頂住敵人,一面派人收攏跑亂了的戰士們。然後,他跳下了一個壟坎,眼光四處搜索,像找什麼人,也像盤算什麼重大而迫切的事情。猛的,趁著火光,他看見王老虎順土坎走過來。瞧,王老虎邁著穩穩實實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來,像是生怕把地球踏翻了。他那不著忙的樣子,使周大勇起了火,喊:「姿勢放低!」王老虎沒聽見。他還邊走邊拔了把草,擦手上的泥。他走到周大勇跟前,感覺到腳下有個什麼東西,就扔掉手裡的草,彎下腰,撿起一板子彈。把子彈在衣服上擦了十來下,裝在衣服口袋裡。 周大勇望著王老虎,立刻把他剛才千頭百緒的想法,變成了這樣一句簡單的話:「老虎,你帶一個排擔任掩護!」 王老虎點了點頭。大火照著他們的臉膛。周大勇和王老虎眼對眼看了幾秒鐘。周大勇有一種強烈的想法:想對王老虎說許多熱烈而豪勇的話,但是說不出來;想表示他的感謝,可是他不知道該怎樣感謝王老虎,因為王老虎根本不把危險和死亡放在眼裡。 周大勇給王老虎交代了任務,又緊緊地抱住他的肩胛,說:「老虎!目前這種情況下的英雄可難當啊!」 王老虎說:「你走吧。連長。敵人有兩條腿,我們也有兩條腿;敵人手裡是槍,我們拿的也不是打狗棍。放心,有什麼兇險我們也挺得住!」他表示了平時難以想到的慷慨!周大勇給王老虎仔細交代了會合地點,他帶上戰士們撤退了。 王老虎率領著十四個戰士,抵擋住撲到當面的上千名敵人。他們打退敵人三次輪番衝鋒以後,敵人向他們堅守的陣地摔了成千發迫擊炮彈、重炮彈。王老虎他們堅守的陣地燒起了一片火! 敵人步步進逼,王老虎帶上戰士們邊打邊朝西北方向撤退。 王老虎沉著堅定,動作利索。他不大喊也不亂叫,只三言兩語地下達命令。 寧金山順壟坎爬過來,把王老虎拉了一把,說:「連長帶上部隊朝東南撤去了,你怎麼把我們朝西北帶?」他聲音抖動: 「你,你呀……排長,排長!你把方向搞錯了!」 王老虎說:「你當我是痰把心竅迷啦?我—還—要—往—西—北—方—向—撤!」 「為什麼?為什麼?」 王老虎望著連長撤走的方向慢騰騰地說:「為什麼?我們把敵人背上走,我們連長就能安全突圍。」他還想說:「必要的時候,就用生命換取時間唄!」但是話到口邊又咽到肚裡去了。因為,他從寧金山那不均勻的呼吸聲感覺到:寧金山的心在慌亂地跳,臉在緊張的抽動。一陣不能自製的激動控制了王老虎。他說:「金山,不要難過!目下,我們是很危險,可連長跟同志們就得救啦。不要難過!」 寧金山說:「排長,那我們就是泡上幹啦!那我們就是……永遠……永遠回不去了!」 「什麼?」王老虎突然抬起頭,凝望著寧金山問。臉色光輝而剛強;那明亮的眼睛,叫人吃驚,好像,他生平第一次用這樣銳利的目光盯著人;好像,那平時被壓在心底裡的深厚感情,全部從眼裡噴出來。但是,他立即就把自己翻騰的感情,壓下去了,盡力保持自己平時那種精神狀態。因為,憑多年作戰經驗,他知道,現在,忠誠、勇敢、智慧的全部內容就是:保持頭腦清醒;沉著,把任何危險都不放在眼裡。只有這樣,才能在巨大的危險的陰影裡,抓住微小的生還希望。 他想:「完成掩護任務算不了什麼,還要把戰士們帶回去!」一種強大的責任感,控制了王老虎。 王老虎射擊了。打了五發子彈,放倒三個敵人。他熱烈地對身邊一個戰士說:「放倒一個敵人就夠本,放倒兩個賺一個,放倒十個,二十個……呵呵,這賬就算不來了!」他趁照明彈的光亮,朝左邊看:寧金山用衣袖擦眼睛。 王老虎用手背擦擦前額上的汗,爽朗地說:「當兵的還能擠鼻流水?你不流眼淚這陣地都夠潮的了!不怕,有我就有你。金山,來,跟我趴在一塊。」他一邊說,一邊在擰住一個問題想:「要擺脫敵人!」他思量眼前的形勢,回想過去的經驗,頭腦中閃過了各種各樣準備撤退的辦法。 戰鬥進行到半夜時分,王老虎率領戰士們擊退了敵人一次比一次凶的攻擊,他手下只有九個戰士、五個傷患了。敵人又以小股部隊,不斷地攻擊——說是攻擊,不如說吸引我軍注意力。王老虎腦子一轉:「敵人在搞什麼鬼點子吧?」他用心觀察:除了敵人的機關槍吐出火舌以外,一片黑暗罩住陣地。怪呀,敵人不打照明彈,也不打信號彈了;再說,敵人陣地上也沒有先前那種瘋狂、混亂的喊聲了。他們聚集更大的力量,用老一套的辦法舉行更猛的正面攻擊嗎? 不。敵人一定是改變了進攻方式——要舉行大規模的包圍哩。撤退,要戰士們趕快撤退!且慢。要是判斷錯了呢?要是我們一離開自己的有利陣地,敵人乘機直壓過來,那不是上當了嗎?他正二心不定,猛然看見左邊很遠的地方有手電筒閃光。無疑,敵人正在我軍側翼運動哩。 王老虎的決心馬上變成命令:「撤退!我帶四個戰士掩護,副排長帶上傷患和其他戰士先走!」 副排長爬到王老虎跟前,說:「為什麼讓我們先走?死,咱們也死到一塊!」 王老虎說:「死?你活夠啦?我們剛學會打仗,我們的事業剛開始,我們活得正有味哩。不要蘑菇,趕快走!」 副排長把臉捂在胳膊上。王老虎給他說話,他也不搭理。 王老虎嗖地跳起來,抓住副排長背上的衣服,說:「我把戰士和傷患們的命都交給你了。你要丟掉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我就槍斃你。去!」他毫不留情,說得嚴厲、可怕而急迫。 因為,只有他知道敵人想夾住我軍的鐵鉗,在怎樣急急地合攏著。他對副排長說明了撤退路線,又叮嚀:「不走大路走小路,哪裡難走就偏走哪裡。記住!」 副排長帶上四個戰士和五個傷患下去以後,王老虎、寧金山和其他三個戰士,射擊了一陣,便悄然離開陣地,迅速地隱沒在黑暗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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