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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周大勇滿身透濕,褲筒上濺了很多泥巴,光著腳片。他走到一棵大樹下,把手上的泥擦到樹幹上,又擰了擰褲腿上的水。

  他聽見遠處傳來歌聲,也就邊走邊唱,兩隻手還起勁地打拍子,一不小心,「啪嚓」跌了一跤,身上摔得生痛。他從泥裡爬起來,自個也失笑了。

  抗日時期最艱苦的年代裡,有一支人民軍隊在這裡鬧過生產。因此,森林裡的山崖上,有很多窯洞。如今,窯洞都成了破爛的黑洞了,窯門外的蒿草長了一丈多高,顯得十分荒涼!

  周大勇撥開蒿草,進到窯洞裡。他喊:「同志們,我們這個家庭還湊合!」

  戰士們都嘁嘁喳喳地說:

  「不是湊合,倒是挺好!」

  「看,連長,大夥擠在一塊多熱火!」

  戰士們有的擦槍,有的補衣服,有的圍在火堆旁邊津津有味地談論著吃的事情,各地方的人都說各地方最好吃的東西。人們把這叫作「精神會餐」。在這「精神會餐」中,大夥兒激烈地爭執:北方的新戰士說大米性涼,吃了鬧肚子,湖南戰士聽了火冒三丈!

  周大勇把衣服脫下來在火上烤。他不胖,但是前胸後背厚實、寬大。他那兩條胳膊,像兩根很粗的鐵棒一樣。

  李江國坐在周大勇左邊的角角裡,手裡拿著兩片石頭,邊敲邊唱:

  美國槍美國炮,美國軍裝美國帽,為什麼都是美國貨?

  因為反動派盡是美國造。

  戰士們哄地笑了。有人喊:「江國,再露一手!」

  周大勇轉過頭去,正要和李江國說話,又聽見一個戰士低聲漫氣地用手比畫著說:「現在有啥苦呢?拿我來說吧,十四歲上就給人家熬活,一熬就熬了十三年!那真是把脊樑骨壓弓啦!出門看天氣,進門看臉色。五黃六月,把東山日頭背到西山。十冬臘月,光腳踏著雪。那時節,誰知道把死苦受到多會才到盡頭?反過來說,眼下,我們就要勝利了,吃這麼一星半點的苦,還有啥熬不下去?同志們,革命咋發展,咱們毛主席心裡有底,咱們這管七斤半的人心裡也有底!」

  周大勇靜靜地聽著戰士們說話,心裡喚起了一種興奮的感情。他跟戰士們擠到一塊,討論剛才那個戰士說的話。激昂的談話聲,不時地從這個破窯洞裡傳出來。

  夜裡,一陣價大風搖得樹林嗚嗚吼,一陣價稠密的雨點打得樹葉沙沙沙響。遠處的林子裡傳出狼和豹子的嗥叫聲。戰士們有的抱著槍,躺在草上;有的坐在火堆邊,頭低在胸前打呼嚕。

  周大勇坐在火堆邊,看今天團司令部開會的筆記。這筆記本上記著團政治委員李誠的講話。李誠的形樣又顯現在周大勇眼前。周大勇覺得自己比起李誠來,仿佛缺乏一種什麼東西。他問自己:「我缺少政治委員那充沛的精力嗎?缺乏那明敏的看問題的方法嗎?」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名堂。「哦,今天會上張教導員說:『周大勇,咱們政治委員的一舉一動,你都在模仿啊!』真是這樣?」他獨自笑了。

  他轉過臉望望戰士們。他身邊一個戰士,臉朝火堆睡著,那臉在睡夢中還笑著哩。突然,那個戰士掉轉身,嘴裡吧吱吧吱像吃什麼很香的東西。過了一會兒,那戰士迷離麻胡地喊:「不要拉開距離——」另一個戰士轉轉身,生氣地蹬了一腳,說:「睡覺也不安生,真是……」周大勇覺得,這些戰士們,現在格外讓人見愛。這些英雄的戰士們,人人都願意為執行他周大勇的命令而拿出自己的血汗和生命。周大勇熟悉他們那各種各樣悲慘的經歷,熟悉每一個人的脾性。也熟悉他們當中,哪一個人槍法好,哪一個人是拼刺刀的能手,哪一個人能獨身沖入敵人群中而毫無懼色。在往日那猛烈而殘酷的戰鬥裡,曾有多少次,周大勇的血和這些戰友們的血流在一起啊!他們和周大勇是心連心,肉連肉的。他們的歡樂就是周大勇的歡樂;他們的難過就是周大勇的難過。誰要傷了他們一根汗毛,他周大勇就要潑上命去拼。

  一個戰士,把腳伸到火堆邊,大概他睡夢中感覺到冷。周大勇看那一雙腳上漫著泥。他用小木棒輕輕剝那腳上的泥巴。那雙腳後跟,像棗樹皮一樣裂開小口,從那小口中流出的血,凝成小血球。周大勇找了一個救急包,拆開取出了點棉花。他又把水壺的熱水倒出了半茶碗。用棉花蘸開水,給那個戰士洗腳跟。他一邊小心地、輕輕地洗著,一邊想起兩三個鐘頭以後,部隊還要繼續行軍的事情。

  窯外沙沙沙的雨聲,聽了讓人打盹,周大勇伸了個懶腰,把兩條胳膊搭在膝蓋上烤火,頭低在胸前睡著了。他還沒睡實在,就悠悠忽忽地聽見有人吃力地朝火堆跟前爬,而且牙咬得嘣嘣響。周大勇強拉起眼皮,把火撥大。他看清了,爬的人是王小群。

  昨晚間前半夜部隊經過急行軍以後,作兩個鐘頭的「大休息」,王小群去站哨了。他站哨回來,身上又濕又冷,就睡在火堆旁。沒多久,他睡熟了,把腳伸到火裡。同志們聽見叫聲,都連忙爬起來,一看,王小群的兩隻腳讓火燒傷了!醫生療治了一下,說,不大要緊。可是經過半夜又半天的行軍,王小群的兩隻腳完全壞了!

  周大勇問:「小群,你爬起來幹什麼?」

  王小群又搖頭又搖手,要連長說話輕點,不要驚動了同志們。

  王小群坐到火堆邊,頭上出冷汗,大概他雙腳痛得像刀子割。他想了想,像找什麼藉故一樣,說:「連長,我冷得慌,起來烤烤火。沒啥,你儘管睡。」

  周大勇笑了笑,和王小群面對面坐在火邊。

  王小群說:「連長,衛生員說,明天要把我送到山西去蹲醫院。一定要去?不去不成?」

  「不成。」

  「連長,那我就不能馬上參加戰鬥啦!」王小群眉開眼笑地撥弄火,要讓連長知道,自己腳上的傷不礙事。可是難熬的疼痛又不由自主地爬上嘴邊。他說:「我顧慮的是,到了後方醫院,人家說我殘廢了,不讓我回連隊。」

  周大勇說:「多可笑!像你這棒小夥子還能殘廢?你不記得咱們李政委常說:一個人思想不殘廢,他就永遠不會殘廢。」

  王小群說:「這,我懂。連長,你為啥老盯住我?你怕我難受?不,腳是痛得厲害,可是我跟同志偎到一塊就蠻高興。

  連長,我說心裡話,不哄你!」

  「小群,我也一樣:跟同志偎在一塊就高興,離開同志們就像把魂丟了一樣。」

  王小群掙扎著要爬起來。

  周大勇問:「幹什麼去?」

  「連長,你睡,別管我。我到窯門口解小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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