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保衛延安 | 上頁 下頁


  衛毅喊:「張培,走哇!你們營馬上就要渡河。」

  張培緩緩地走到衛毅跟前,嘴唇有點抖動,說:「參謀長!我,我恨不得一下子飛到延安去。」

  衛毅瞅著張培,心裡也在翻騰,說:「張培,著急沒有用。

  ……我們要去和敵人幹一場,要結結實實和它幹一場!」他舉起右拳,從空中猛地劈下來。

  長城外刮來的風,帶來滿天黃沙。戰士們向渡口邊移動,風把衣服吹得脹鼓鼓的,沙子把臉打得生痛。

  大風卷起黃河浪,衝撞山崖,飛濺出的水點子,打在戰士們身上、臉上。河上游,有幾隻小木船,乘風順水下來了。它們有時爬上像山峰一樣高的浪頭,接著又猛然跌下來;有時候被大漩渦卷起來急速地打轉轉,像是轉眼就要覆沒了,可是突然又箭一樣的破浪前進了。船上的水手,「嗨喲——嗨喲——」地呐喊,拚命地搖漿,和風浪搏鬥。

  河岸上擠滿準備渡河的部隊、戰馬和馱炮牲口。有許多戰士齊聲向扳船的人喊:「扳喲——加油啊!扳喲——加油啊!」有幾頭高大的馱炮騾子,被人們的喊聲和黃河的吼聲驚嚇得在河灘裡胡跳亂蹦。炮兵戰士在追趕跑脫的騾子。指揮員們都非常忙迫地佈置過河的事情。參謀工作人員來回奔跑。通訊工作人員,有的騎著馬去傳達命令,有的在檢查河邊剛拉好的電線,有的背著電話機正把電話線從山口向河邊拉。

  第一營營長劉元興,把帽子拿在手裡掄著,吼喊:「通訊員!喊一連連長來。跑步!」

  小通訊員一忽溜,向後邊跑去了。約有兩三分鐘的時光,通訊員跟一個青年指揮員跑來了。這個青年指揮員跑到營長跟前,左手按住腰裡擺動的駁殼槍,腳後跟一靠,敬了禮。端錚錚地站在營長身旁,等候吩咐。

  劉營長沒還禮,也沒吱聲,臉色黑煞煞的,很惱火。他回頭把第一連連長周大勇瞅了一眼,像是滿肚子火氣消了大半。他想:「行!不管把什麼任務交給他,保險出不了漏子。」

  周大勇長得很勻實,肩膀挺寬,個子不算頂高,可是比中等個子的人高出半頭,長方臉兒,兩道又寬又黑的眉毛下,有一對頑強的睛睛閃閃發光。他站在營長身邊像在地上紮了根,讓你覺得,就是上去三五個小夥子,也休想推動他。

  劉元興搓著手,說:「呂梁山上冷,黃河邊更冷!」

  周大勇說;「營長,蹦躂幾下滿身是火。」

  劉營長說:「呵!年紀不饒人。我要像你那樣年紀,又有你那一彪個子,就跳到冰窟窿裡也不害怕!」

  周大勇笑了;「七老八老,你才三十四呀!」

  「那也比你多吃十年飯啊,同志!」

  敵人飛機在河對岸瘋狂地俯衝、掃射。劉營長望著翻騰的黃河,說:「狗娘養的,你再掃射還能擋住老子過河?周大勇,你們連隊先過!」

  「我巴不得有這一聲命令。」周大勇眼裡閃著按壓不住的熱情。

  劉營長問:「戰士們把偽裝圈做好了嗎?」

  「做好了。」

  劉營長看了一下表,說:「現在是下午兩點。旅首長命令,今天黃昏咱們旅一定過完。好啊,你立刻帶部隊來!」

  「行!」周大勇敬了禮正要轉身走。

  劉營長說:「別忙!你們連隊一過去,就擺在對面山頭上,組織對空射擊。」他指著飛機又說:「這些吃冤枉的傢伙是頂怕死的,你擺起機槍摔它兩梭子,它飛得可高啦。哦!看,船拉下來了。快,快帶部隊來過河!」

  二

  全縱隊的人馬渡過黃河,由東朝西,直向延安方向進軍。敵人飛機順著窄狹的山溝掃射、轟炸,想阻止我軍前進。戰士們在敵人飛機掃射的時候臥倒,飛機轉過去的時候又爬起來走。臥下去,爬起來……他們就這樣行進,一直到天黑,才算平靜下來。

  戰士們經過通夜急行軍,三月十八日路過延川縣境,這裡離延安一百八十裡,可是滿眼都是戰爭景象。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員在轉運公糧。老漢和婦女們在堅壁東西。路岔上、村口邊,兒童們在放哨。一隊一隊的自衛軍東來西往。他們有的背著七九步槍,有的抗著紅纓槍,大約是到什麼地方去參加演習的。

  戰士們急急地向前走去。他們邊走邊看那小廟牆壁上、石崖上,寫的戰鬥動員標語:

  「全邊區人民緊急動員起來!保衛共產黨中央!保衛毛主席!保衛陝甘寧邊區!保衛延安!保衛土地!保衛豐衣足食的生活!」

  「邊區的軍隊指揮員、戰鬥員和後勤人員們!你們是站在最光榮的崗位上,全中國,全世界人民的睛睛都望著你們,他們把重大的希望寄託在你們身上!毛主席、朱總司令所教導的一切,現在是實行的時候了!」

  「敵人又要在這裡殺人放火了!」第一連連長周大勇心裡充滿激憤。

  陝甘寧邊區這片山地,東西七八百里南北八九百里,可是大城小鎮,溝溝渠渠,周大勇差不多都到過。他和陝甘寧邊區的老鄉,一塊度過很多艱難的日子。他在無定河邊給老鄉們割過莊稼送過糞;在延河畔,老鄉們也給他講過陝北土地革命的故事。

  他想起陝北、延安,像想起家鄉一樣親切。當他還只有一支步槍高的時候,他就隨工農紅軍,經過二萬五千里長征到了陝北。往後,紅軍改編成第八路軍,他像很多紅軍戰士一樣,哭著把綴有紅五星的帽子裹在包袱裡,從陝北開到抗日前線。次後十年內,他跟他的很多戰友,幾次回到陝北、延安,又幾次從陝北、延安出發去遠征苦戰。

  如今,周大勇又踏上陝甘寧邊區的土地,又向延安前進。可是,這次回來跟往回不同,因為戰爭的火在陝甘寧邊區燒起來了,而且就要燒到黨中央住的延安。這些想法從周大勇的腦子閃過時,慘厲的痛苦和憤怒,就煎熬著他的心。他曾經出生入死,在戰爭中看見過許多悲痛的事,但是,他從來也沒體驗過他此刻所產生的激動感情。這正象,一個人走近自己祖祖輩輩生活的村子,看見強盜們在殺自己的生身爹娘一樣!

  三月十九日,太陽剛爬上東山頭,部隊就進到延安正東百十裡的大川裡。川道裡塵土滾滾,擁擠著撤退中的人、車輛、毛驢和耕牛。牲口馱著糧食草料,車輛上裝著傢俱、紡線車和盆盆罐罐。有的車輛上,還有只貓睡在傢俱旁邊……

  人群中,很少看見中年男人或是年輕小夥子,他們有的去給自己部隊帶路,有的去抬擔架,有的去運糧,有的手執武器去保衛家鄉。只有婦女們,背著孩子,挑起全家人的生活擔子去逃難;老太太們有的背著包袱,有的抱著雞,手裡還拿著舀水的木瓢。小孩子們,有的扛著放羊用的小鐵鏟,後面跟著一條狗;有的背著書包、木刀。老漢們,有的背著農具,有的挑著被子、衣物……有些人,誰也不和誰說話,誰也不看誰,仿佛向來就不認識。他們滿臉是塵土,看來,又熬累又難過!有些人,一會兒回頭望延安的天空,一會兒又望路兩旁的田地和山坡。平時,人們很少注意這身邊習見的事物,很少注意這黃土山嶺、紅土山溝和那家鄉上空的雲彩。如今,戰爭來了,人們要和這一切分別的時候,便覺得,往日那難得的時光並沒有充分的利用,許多美好的事物也沒有努力去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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