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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這以後幾天,代理農會主任白玉山接受了百十來戶小戶加入農會的要求。好多的人去找蕭隊長,堅決要求參加中國共產黨,應了白玉山這話:「一籽下地,萬籽歸倉。」

  郭全海和老金治好槍傷,從縣裡回來以後不幾天,蕭隊長接到縣委會的電話,要他上縣裡開會,總結這個時期的群眾運動。在電話裡,縣委要他留幹部,留工作。看這情形,似乎他要調動了。他連夜跟郭全海、白玉山和李常有開會,合計這個屯子的往後的部署。工作隊開了一個小會,決定劉勝留這兒。

  決定要走的頭天的下晚,蕭隊長走到農會。郭全海腿腳還沒有全好,躺在炕上。蕭隊長坐在炕沿,抽著煙捲,跟他嘮嗑。

  「劉勝同志留在這,張班長也留下了,你們有事多開會。」蕭隊長說。

  「我怕整不好。」郭全海說。

  「別怕。遇事多找小戶來合計,人多出韓信。」

  「往後農會幹啥呢?」郭全海問。

  蕭隊長皺著眉頭,尋思一會,就問道:「姓杜的怎樣?他家裡有多少地?」

  「你是說杜善發吧,本屯他有八十來坰地,外屯說不上。」郭全海說。

  「大夥要不要鬥他?」蕭隊長問。

  「鬥他怕是不齊心。他外號叫杜善人,頂會糊弄窮人呐。有人還不知道他壞在哪兒呢。」郭全海說。

  「封建大地主都是靠剝削起家,還有不壞的?」蕭隊長問。「我明白地主都壞,」郭全海說,「可是大夥腦瓜子還沒化開。」

  「叫大夥跟他算算細帳嘛。」蕭隊長說,「我問你,他家雇幾個勞金?」

  「往年十來多個。」

  「一個勞金能種多少地?」

  「約摸五坰。」

  「能打多少糧?」

  「好年成,五坰能打四十石。」

  「好年成,勞金能拿回三十石糧嗎?」蕭隊長問。

  「那哪能呢?頂多能拿七八石。」郭全海回答。

  「那就是了。你看地主一年賺你們多少?你就這麼算細帳,挖糊塗,叫大夥明白,地主沒一個不喝咱們窮人的血。鬥爭地主,是要回咱們自己的東西。道理在咱們這面。今兒不能詳細說。你記住一句:破封建,鬥地主,只管放手,整出啥事,有我撐腰。好吧,今兒就說到這疙疸。我們走了,你有事可常去找劉同志。明兒農會能給派個車嗎?我就走了,你別下來,別下來。往後再來看你們。」

  郭全海戀戀不捨,雖然沒下炕,卻從玻璃窗戶瞅著院子裡,一直看到蕭隊長走進老田頭下屋,他才回頭再躺下。不大一會,蕭隊長從老田頭家裡辭別出來,又去看了趙大嫂子、白玉山和李常有。他回到小學校裡的時候,三星已經晌午了,別人早睡了。他叫醒劉勝,跟他小聲地談著,直到雞叫。

  「老趙屋裡的,愁得不行,多多照顧她一些。記著明年得幫助鎖住上學。」蕭隊長說著,自己也矇矓睡了。

  「鎖住?你是說,老趙的小嘎?」劉勝不困,又細問他,而且想再談一會。

  「嗯哪,鎖住。」蕭隊長困了,只迷糊地回答這一句,又合上眼了。五十來天,他很少能夠整整睡一宿,他瘦了。三十才出一點頭,他的稠密的黑頭發裡,已經有些銀絲了。第二天清早,太陽挺好,露水也大,這是一個特別清新的初秋的清早。工作隊的人因為工作的勝利,感到自己也跟清早一樣的清新。小王說:「要走的人是挺快樂的,老在一個屯子裡呆著,呆膩煩了。」劉勝說:「留下的人是挺快樂的,在一個屯子裡呆熟了,總不想離開。」各人說著各人的崗位是最好的崗位。

  一掛四馬拉的四軲轆車趕進了操場。馬都膘肥腿直的。車子一停下,牲口嘶叫著,伸著脖子,前蹄挖著地上的沙土。老孫頭拿著大鞭,滿臉帶笑,跳下車來。

  「又是你趕車呀,你這老傢伙。」小王一面搬行李上車,一面招呼老孫頭。

  「不是我,還能是誰?元茂屯還能找出第二個趕好車的人送工作隊?」老孫頭的皺紋很多的臉上還是帶著笑。

  「快上車。」蕭隊長催促警衛班的戰士們,「快走,老孫頭,回頭老百姓又來送行了。」

  車子往西門跑去。屯子裡的老百姓還是趕來了。從各個小屋裡,各條道上,男男女女,都出來了。他們都趕出西門,把他們送給蕭隊長的青苞米、山丁子、山裡紅和黃菇莨盡往車上塞。

  「你們再擱,馬拉不動了。」老孫頭說,連忙揮動大鞭子,趕著馬飛跑。蕭隊長回頭望著元茂屯的西門外,黑鴉鴉的一大群人還停在那兒,瞅著他們的越走越快的大車。

  車子走下了一個斜坡,在平道上走著。東方的天上,火紅的雲彩正在泛開和擴大,時時掉換著顏色。地裡,苞米、高粱熟透了。榆樹、柳樹的葉子也有些發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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