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暴風驟雨 | 上頁 下頁
六六


  大家動手了。有的劈苞米,有的到小樹叢子裡去摘山丁子、山梨子、山裡紅和榛子。不大一會,劈了三百多穗青苞米,和好多的山果子。馬連長和他的連隊已經走遠了,他們追上去,把這些東西塞在他們的懷裡。

  工作隊和農工會,留下二十個人掩埋鬍子的屍體,就和其餘的老百姓往回走了。日頭要落了,西南的天上,雲彩像烈火似地通紅。車道上,在確青的苞米葉子和深紅的高粱穗子的中間,雪亮的紮槍頭子在斜照著的太陽裡閃著光亮。大夥嘮著嗑,談起了新得的大槍,打掉的鬍子以及其他的事情。後面有一個人唱著:

  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

  蕭隊長走在頭裡,回過頭來,在人堆裡,沒有看見郭全海和警衛班老金。

  「你們看見郭全海他們嗎?」蕭隊長問。

  「沒有呀,」花永喜回答,他也向後邊問道:「郭主任在嗎?蕭隊長叫他。」

  後邊的人都說沒有看見郭全海。大夥著忙了。趙主任掛了花,這回郭主任又不在了,都楞住了,站在半道,不知咋辦。蕭隊長忙問:「誰去找他去?」

  「我去。」小王回答。

  「我也去。」劉勝答應。

  「我也去。」花永喜說。

  三個人帶五個戰士,轉身又往三甲走。他們跑到跟鬍子對陣的地方,天已漸漸黑下來,車道上,蔭影加多了。地頭地尾,人們在掩埋屍體。小王叫大夥分散在車道兩邊,仔細尋找,他自己走到郭全海去牽制敵人的方向,在一片稗子地裡,他忽然聽見乾枯的稗子稈子嘁嘁喳喳地響動,他連忙抽出匣槍,喝問道:「有人嗎?」

  「有呀,是王同志嗎?」這分明是跟郭全海一同出來的老金的聲音。小王跑進了稗子地裡,一面大聲地呼喚:「找著了,在這兒呀,快過來,快。」

  大夥都跑過來了。他們發現郭全海和警衛班的老金,都掛了彩。郭全海的胸脯和大腿各中一彈,老金左腿中一彈。都是腿上掛了彩,不能走道。兩個人正在往近邊的水窪子裡爬去。他們離水窪子還有半裡來地呢,都渴的嘴裡冒青煙,見了小王,也不問鬍子打完沒有,就同聲叫道:「水,水!」

  小王知道掛了彩的人,口裡挺渴,但又最忌喝涼水,而且這附近的水,又都是臭水。他堅決不給他們打水。但是他們都忍受不住了。郭全海軟和地要求:「王同志!積點德吧,我只喝一口。」

  老金卻暴烈地罵開來了:「王同志,你是革命同志嗎?你不給咱們水喝,安的是啥心?咱們是反革命嗎?」

  小王寧可挨駡,也不給水。他認為這水喝了,一定是對他們不好的,他婉言解釋,但他們不聽。正在這時,大道上就有一掛車,喀拉喀拉趕來了。

  「找著了嗎?」是白玉山的聲音。

  大家把傷患扶上車子,拔了好多的稗子,給他們墊得軟軟乎乎的,車子向元茂屯趕去。趕到南門的時候,元茂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正在圍著工作隊尋問、歡呼、歌唱、跳著秧歌,小嘎們唱著「二月裡來刮春風」,女人們唱著《兄妹開荒》。張景祥帶著幾個好樂的人,打起鑼鼓,在唱二人轉①,老孫頭走到工作隊跟前,當著大夥說:「我早料到,鬍子非敗不可,紮古丁的棒子手②,還能打過咱們蕭隊長?」

  ①東北秧歌戲。
  ②棒子手:強盜。

  「老遠聽見槍響,嚇得盡冒汗的,是誰呀?」白玉山笑著頂他。

  「那是我身板不力,」老孫頭說,「老了呀,老弟,要是在你這樣青枝綠葉的年紀,別說這五十個鬍子,就是五百,五千,也擋得住。」

  電話線也修好了,蕭隊長把今兒打鬍子的結果,一一報告了縣委,得到了縣委書記口頭的獎勵。縣委在電話裡又告訴他,送來的彩號趙玉林,正送往醫院,不過腸子出來了,流血又太多,要等大夫瞧過了,才能知道有沒有危險。蕭隊長說:「還有兩個彩號,今兒下晚就要送到縣裡去,希望縣裡醫院好好給他們醫治。」

  蕭隊長放了電話機,就要白玉山派兩棵大槍,整一掛大車,護送郭全海和老金馬上到縣裡去養傷。

  第二天,屯子裡還像過年過節一樣的熱鬧。大田還沒有開鐮①,人們都呆在家裡打雜:抹牆扒炕,修補屋頂,打魚摸蝦。分了馬的,忙著編籠頭,整馬槽。這都是些隨時可以撒手的零活。屯子的北頭,鑼鼓又響了,喇叭吹著《將軍令》②,光脊樑的小嘎,噙煙袋的婦女,都跑去閑看。往後,幹零活的人們也都出來賣呆了。

  ①大田:種苞米高粱的田地。開鐮:開始收割。
  ②喜慶的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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