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暴風驟雨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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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意外,」蕭隊長看著劉勝洩氣的樣子,用溫和的聲調安慰和鼓勵他說:「是難免的事。再說,開了這個會也有好處,我們至少見識了這個屯子裡的事情不簡單,不能性急。」緊接著,工作隊又開了一個小會,意見達到了一致:明兒一亮天,工作隊全體動員去找窮而又苦的人們交朋友,去發現積極分子,收集地主壞蛋的材料,確定鬥爭的對象。 天剛露明,屯子裡遠遠近近的雄雞的啼叫還沒有停息,工作隊的人就一個一個地出門去了。 工作隊的十五個人中,十個警衛班戰士和張班長,都背著長槍。其餘四個人:蕭隊長、劉勝跟小王,加上蕭隊長的通信員萬健,都挎著匣子。一早起來,燒了開水喝,吃了點乾糧,他們分頭出去串門子,找小戶,約好下晚回學校彙報,還是集中住在一起。都帶了些錢,到哪家,吃哪家,算錢給他。 小王到北頭串了幾家,往後又走到南頭,瞧見一個光腚的孩子,從一扇柳條編制的大門裡出來。他迎上去,認識這是昨兒摔倒的那個孩子,小王把他抱起來問道:「你叫啥?」 「我叫鎖住!」小孩回答,用小手去抓小王的匣槍把上淺紅的絲帶子。 小王又問:「幾歲啦?」 「我媽說我五歲,我爹說,再過兩年得放豬啦,爹嫌乎我,老凶我,他說:『我養不起你啦,你給我滾。』我說:『我不滾,我要跟我媽,你給我滾。』他就打我一撇子①。」 ①耳光。 「你爹在家嗎?」 「這不是他出來啦?」鎖住說。 這時候,一個光著上身的男子,從草屋推開窗紙破碎的格子門,走到院子裡來,手裡拿一根短煙袋,站在當院。這人三十二三歲模樣,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長一臉漆黑的連鬢鬍子。他叫趙玉林,外號趙光腚。他一年到頭,顧上了吃,顧不上穿,一家三口都光著腚,冬天除了抱柴、挑水、做飯外,一家三口,都不下炕。夏天,地裡莊稼埋住人頭的時候,趙玉林媳婦每天不亮天,光著身子跑到地裡去幹活,直到漆黑才回來。屯子裡誰也不知道她光著腚下地。有一天,她在苞米地裡鏟草,地頭有人叫嚷著,她探出頭來看是什麼事,被人看見了光著的肩膀,從此,趙玉林媳婦光腚下地的事,傳遍了屯子。從此,趙光腚的名字被叫開來。八路軍三五九旅三營,來這屯子打鬍子,聽說這情形,送了兩套灰布軍裝給趙玉林。趙玉林一家這才穿上了衣裳,才敢讓人到屋裡坐坐。「同志,到屋裡坐。」趙玉林招呼小王說。 小王抱著鎖住,跟趙玉林走進他屋裡。一個穿黃布小衫的婦女盤坐在炕頭,在用閃亮的葦子編草帽。看見有客人進來,慌忙撂下手裡的葦子,要下地來。小王忙說:「你忙著,快別下來。」小王把小孩放在炕頭上,自己就坐在炕沿,拿起趙玉林敬他的煙袋,抽著煙,黃煙的香氣噴滿一屋子。小王一走進窮苦人家裡,就無拘無束的,像回到了自己的家裡似的。他們嘮起閑嗑來。由眼前的煙笸籮①嘮到黃煙,由小日月莊稼②談到今年的苞米。起始,趙玉林光聽小王一人說,自己只是「嗯哪,嗯哪」地點頭,往後,看到小王懂得好多地裡的事情,趙玉林尋思:「他也是莊稼底子。」 ①藤或柳條制的裝煙的小小的、圓圓的或長圓的淺筐。 ②由播種到收穫的時間不長的莊稼。 這樣一想,趙玉林就不拘束了,女人也跟著隨便了。「你們這兒一坰地,能種多少棵苞米?」小王問。 「一坰一萬二千棵,好地能打八九石,崗地也打三四石。」趙玉林說,「這兒地不薄!出糧,可是得侍弄好。『人勤地不懶』,這話真不假。你要趕這晴天鏟了草,再趕上一場雨,就真是拍拉拍拉地長,一夜一個樣。到老秋,子粒實實在在,一顆頂一顆。」 「你要下地嗎?」小王慌忙問,怕誤他的活。 「不,二遍鏟完了。今兒想去碾稗子。」趙玉林說。「走,咱們一起去。」小王說,他順手端起放在炕上的一簸箕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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