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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紡輪的故事


  孟代(Catulle Mendès)是法國高蹈派的一個詩人。據湯謨孫說,「他有長的金髮,黃鬍鬚,好像一個少年猶太博士。他有青春與美與奇才。……他寫珍異的詩,恍忽的,逸樂的,昏囈地惡的,——因為在他那裡有著元始的罪的斑痕。他用了從朗賽爾集裡采來的異調古韻做詩,他寫交錯葉韻的薩福式的歌,他預示今日詩人的曖昧而且異教的神秘主義。他歌親嘴,與乳,——總是親嘴,正如人可以不吃食而盡讀食單。」頹廢派大師波特來耳見他說道,「我愛這個少年,——他有著所有的缺點。」聖白甫且驚且喜,批評他道,「蜜與毒。」

  這樣的就是《紡輪的故事》的著者。——有許多字面,在法裡賽人覺得是很壞的貶辭,在現代思想上有時正是相反,所以就上文看來可以想到孟代是近來的一個很有意思的詩人了。《紡輪的故事》雖然不是他的代表著作,卻也很有他的特色。我們看到孟代的這部書,不禁聯想起王爾德的那兩卷童話。我們雖然也愛好《石榴之家》,但覺得還不及這冊書的有趣味,因為王爾德在那裡有時還要野狐禪的說法,孟代卻是老實的說他的撒但的格言。

  這種例頗多,我所最喜歡的是那《兩枝雛菊》。他寫冷德萊的享樂生活道,「的確,他生活的目的是在找一個嘗遍人生的趣味的方法。他看見什麼便要,他要什麼便有。每日,每時,雛菊失卻一片花瓣;那和風沒有時間去吹拂玫瑰的枝兒,他所有的功夫都用在飄散仙子送與冷德萊的花瓣上去了。」這是對於生之快樂的怎樣熱烈的尋求,正如王爾德的「把靈魂底真珠投進酒杯中,在笛音裡踏著蓮馨花的花徑」一樣,不過王爾德童話裡不曾表出;兩者的文章都很美妙,但孟代的教訓更是老實,不是為兒童而是「為青年男女」(Viginibus Puerisque)的,這是他的所以別有趣味的地方。

  孟代當初與玩蜥蜴念漢文的戈諦亞結婚,不久分離了,以後便是他的無窮的戀愛的冒險。他「也許將花瓣擲得太快了」,毫不經心地將他的青春耗廢,原是不足為訓的,但是,比較「完全不曾有過青春期的回想」,他的生活卻是好的多了。本來生活之藝術並不在禁欲也不在耽溺,在於二者之互相支拄,欲取複拒,欲拒複取,造成旋律的人生,決不以一直線的進行為貴。

  耽溺是生活的基本,不是可以蔑視的,只是需要一種節制;這便是禁欲主義的用處,唯其功用在於因此而能得到更完全的滿足,離開了這個目的他自身就別無價值。在蒲萄熟的時候,我們應該拿蒲萄來吃,只不可吃的太多至於噁心,我們有時停止,使得下次吃時更為——或者至少也同樣的甘美。但是在蒲萄時節,不必強要禁戒,留到後日吃幹蒲萄,那是很了然的了。我怕敢提倡孟代的主張,因為中國有人把雛菊珍藏成灰,或者整朵的踏碎,卻絕少知道一片片的利用花瓣的人,所以不容易得人的歡迎,然而因此也就沒有什麼危險。孟代的甜味裡或是確有點毒性,不過於現代的青年不會發生什麼效果,因為傳統的抗毒質已經太深了,雖然我是還希望這毒能有一點反應。

  十二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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