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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操


  我有兩個女孩子,在小學校裡讀書。她們對於別項功課,都還沒有什麼,獨怕的是體操。每天早上她們叫母親或哥哥代看課程表,聽說今天有體操,便說道這真窘極了。我于教育學是個門外漢,不能去下什麼批評,但想起我自己的經驗,不禁對於小孩們發生一種同情。

  我沒有進過小學校,因為在本地有小學校建設起來的時候,我早已過了學齡,進不去了。所以我所進的學校,是一種海軍的學校,便是看不起我們的多數的親族所稱為當兵的。在這個「兵」的生活裡,體操與兵操是每日有的,幸而那時教體操的——現在海軍部裡做官——L老師人很和氣,所以我們也還沒有什麼不服。我們不會演武技的只消認定一種啞鈴,聽他發過「滕倍耳」什麼什麼的口令,跟著領頭的「密司忒高」做去便好了。密司忒高面北獨立,揮舞他特別大而且重的黃銅啞鈴,但是因為重了,他也揮舞的不大起勁,於是我們也就更為隨便,草率了事。

  過了幾年,學堂的總辦想要整頓,改請了一位軍人出身的M老師,他自己的武技的確不錯,可是我們因此「真窘極了」。他命令一切的人都要一律的習練,於是有幾位不幸的朋友掛在橫的雲梯上,進退不得,有的想在木馬上翻筋斗,卻倒爬了下來。啞鈴隊的人便分散了,有許多習練好了,有許多仍在掙扎,有一部分變了反抗的逃避,初隻暫時請假,後來竟是正式的長假了。我們這一群的人,當然成了校內的注意人物,以為不大安分,但我即在此刻想來也覺得並未怎樣的做錯;M老師的個人,我對於他還是懷著好意的,但是他那無理解而且嚴厲的統一的訓練法,我終於很是嫌惡。

  前月裡有一個朋友同我談起莎士比亞的戲劇,他說莎士比亞雖有世界的聲名,但讀了他重要的作品,終於未能知道他的好處。這句話我很有同感,因為我也是不懂莎士比亞的。太陽的光熱雖然不以無人領受而失其價值,但在不曾領受的人不能不說為無效用。學校裡的體操既經教育家承認加入,大約同莎士比亞的戲劇一樣,自有其重大的價值,但實際上怎樣才能使他被領受有效用,這實在是一個重要的問題。

  (十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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