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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山東之破壞孔孟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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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日文《北京新聞》載濟南五日發《東方》電雲,「在泰安之山東省政府中充滿馮玉祥系之人物,近來對於特權階級,在土豪劣紳名稱之下加以極度之壓迫,沒收其財產。且否認一切舊道德,破壞孔子孟子之廟,禁止祭祀。又如著舊式美服者一概不准面會,人民有批評省政府之行為者即捕而槍斃之等等,施行極端之新政。」 日本人造中國的謠言,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而特別對於馮玉祥為尤甚。據日本人自己表示,他們反對馮的緣故由於與馮交涉沒有一回得利,又有別一半的原因則在民國十三年的驅逐溥儀就是日本漢文機關報《順天時報》所痛駡的「逼宮」。在中國有識者看去,這是馮軍最有功于國的一件事,但日本與中國照例是利害相反,所以他們便竭力反對,又因這對於日本給予一種暗示,更是痛心疾首,視如不共戴天。他們捏造逼宮後如何偷寶貝,北京的順民還大都相信,繼又宣傳如何赤化,結果是提示奉魯軍閥「討赤」的好名號,兩年來把中國糜爛了十省。現在又開始宣傳了——據他們說,山東正在「赤化」了,關內已經沒有仗義討赤的人,那麼這個責任當然落在日本身上,山東應當從「馮系」的手裡救出而交與替天行道的田中義一:《東方通信》的意思可不正是如此麼? 我們不是「馮系」,又不曾到山東去看過,(濟南為日本義師所佔據,故津浦路斷,)不能替山東省政府答辯,但我相信這些宣傳都是謊話,因為(1)日本人的宣傳無不與事實絕對相反,不可憑信,(2)山東省政府也沒有厲行這些改革的魄力。平心說來,中國有些舊道德的確應該否認,丁祭應該禁止,孔廟應該改為各縣的圖書館,除設備普通書籍外,宜特別注意收藏本地文獻,如地志文集之類,可是這種改革不是拘謹的人所辦得來的。 即如簡又文君所說,馮玉祥與國民軍確是極好,我還覺得有很不滿意的一點,便是舊禮教的色彩太重。在現今反動空氣之中,兇惡的帝國主義(天津市黨部粘貼「打倒帝國主義」的標語,日本領事即提出嚴重的抗議,承認帝國主義即是日本,這裡所說卻是泛指各國,雖然當然包括日本在內)的監視之下,這樣辦法或者多少有些利益,不過到底得不償失,也不是國民革命的順路。就現在的狀態說,所謂「馮系」的人,決做不出否認舊道德毀壞孔孟廟這樣過激的事來,雖然反對廢止祭孔等事,倒是可能的,而且已證實了。 日本人專替中國來擁護禮教,維持道德,特別著眼于聖賢和男女之道,加以惡辣的指導或攻擊,這是我們中國人所極應感謝的。他們知道從來的聖賢和男女之道的因革與資產階級的利害有深切的關係,關於這些因革的宣傳(造謠)最足以引起東西資產階級的注意而發生本能的憎惡與反噬,在宣傳的策略上他們確有深刻的瞭解,但如學究地從事實上立論,則日本人最不配對中國來談什麼道德。第一,日本對中國就最不講道德。帝國主義的字典上本沒有道德這一個字,或者不能怪他,但他也就決沒有對人家來談道德的資格。第二,中國的文化以及一切道德都是自己的,並不是借來的。自己的東西要的時候就要,不要時也就可以丟開,不必問別人的意見。 中國舊道德的應因應革我們全有自主之權,日本毋庸容喙。況且日本是君主國,與中國國體絕對不同,在君主國以為是天經地義的東西,往往是民主國的邪說,所以日本決不能以自己的標準來批評中國的道德問題。但是,這本來已經說過,是學究的迂拘的說法,日本的宣傳原只是戰略,絲毫不能以人類的理性與公義相衡,它的用意單在於造謠賈禍,所以我們的對付方法也只有揭穿他們的陰謀,根本地加以破壞,使大家知道凡日本人的宣傳全不足信,此外對於他們一切理知的辯論說明我承認都是無用的廢話。 (十七年七月十日,于北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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